“因為長安之兵不可靠。”李絢平靜的抬頭,看向劉仁軌,認真的說道:“長安雖也有數萬大軍,亦都是精銳,但其中限製太多了。
有人傾向天下之正,有人偏向私欲,有人猶豫遲疑,有人等著出賣加官。”
說到底,李絢對長安的十六衛掌握太少了。
或許他可以滲透影響一些中下層的郎將,但是對高層中郎將將軍,這種手段一點也不管用。
對於殺伐無數的將領來講,威脅根本無用,隻有利誘才能給他們更多的利益。
而李絢給不了。
甚至李絢想要從他們身上剝奪利益,給自己的親信部將,如此,他才能走的更遠。
劉仁軌深深看了李絢一眼,輕聲說道:“你真正擔心的,不是那些軍卒,而是世家。”
李絢沉默了下來。
庭院之中,輕雨熹微。
雨滴落在地麵上聲音依舊清亮。
李絢輕歎一聲,隨即失笑道:“天下世家,看的無非就是利益,便是韋氏一族也是一樣。”
“但韋家是皇後母族,他們和天子關係已經難以拆分。”劉仁軌輕輕搖頭。
“嶽翁錯了。”李絢笑著搖頭,滿是無奈的說道:“真正和天子緊密不可分的,是京兆韋氏的駙馬房,這一房,他們和天子緊密的綁定在一起,至於其他人,隻要天後肯放他們一馬,那麼屠刀之下,他們會知道怎麼做的。”
越是古老的世家越是如此。
彆看京兆韋氏如今因為皇後,得了一個禮部尚書,一個宗正寺卿,一個秘書監,但真正肯與李顯同生同死的隻有一個秘書監韋玄貞。
“沒有了京兆韋氏,那麼京中的隴西世家也不會可靠,背叛便更是常事,然後剩下的,便是他們被天後一步步削弱到死的下場。”
李絢輕輕冷笑,說道:“當然,他們也可以熬到天後壽終正寢。”
“沒錯,天後已經六十了。”劉仁軌抬頭看向李絢,直直的說道:“天後未必真的會趕儘殺絕。”
李絢側身看了劉仁軌一眼,歎聲說道:“真正會被殺光屠儘的,除了隴西李氏以外,隻有一家。”
“哪一家?”劉仁軌皺眉看著李絢,他想知道,究竟有哪家,會堅定的站在李絢一邊。
“裴家。”李絢突然有些失控的笑了起來,一聲笑,笑的劉仁軌有些渾身發寒。
“裴相。”劉仁軌頓時明白李絢在說什麼。
“裴相是陛下遺留的輔政大臣,他和天後天然對立,不將他三族夷滅,天後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李絢抬頭,輕聲說道:“如此一來,洗馬裴就完了。”
“洗馬裴,中眷裴和東眷裴。”劉仁軌緊緊的咬著牙。
“沒錯,還有中眷裴和東眷裴。”李絢低頭,麵無表情的說道:“絳國公是禁衛大將軍,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和孫婿一起東西拱衛天子,孫婿的手上有遺詔,難道他的手上就沒有嗎?”
李絢可以肯定,李治在臨死之前絕對留了不止一封遺詔。
李絢手裡的遺詔是針對裴炎的,那麼裴行儉手裡的遺詔是針對誰的,極有可能是李絢的。
裴炎手裡若有遺詔,針對的,便是李絢和裴行儉兩個人。
三個人相互製衡,這才符合先帝手段。
但,武後一旦動手,這封遺詔就會成為武後和李絢,和裴炎,裴行儉之間難以填平的溝壑。
更彆說還有代王妃裴氏的事情。
裴炎死,裴行儉死,裴氏死。
隻要聞喜裴家的脊梁沒有被打斷,那麼他們就會和武後死杠到底。
“這便是日後的大局了。”李絢輕輕抬頭,看向劉仁軌:“嶽翁,孫婿又能夠如何?”
劉仁軌看的出來,李絢是一心打算將來要率大軍殺回來了。
沉默片刻之後,他開口問道:“太子呢,太子如何,你將韋嗣立調到東宮,就是想要在太子身上做文章吧?”
“太子若是能活,那他就是大唐之君。”
李絢一句話說的斬釘截鐵,然後又神色緩和的說道:“太子能不能離開東宮,能不能從天後的屠刀之下活下來,就看韋家想在這件事情上出多少力氣了。”
“天後的屠刀……太子是天後嫡孫,陛下是天後嫡子,何至於此。”劉仁軌依舊有些難以置信。
李絢輕輕笑笑,隨即搖頭道:“沒人希望這樣,或許天後也不希望這樣,但武三思呢,武家其他子弟呢,李氏若不死儘,武後何以代唐?”
風險,風險,留下李重照的風險太大了。
即便是武後願意,武三思也一定不願意。
到時候,武三思和李重照之間,武後一定會選武三思的。
劉仁軌幾乎可以完全肯定。
李絢站起來,走到中堂正中,對著劉仁軌沉沉跪下。
身後風雨吹入,脖頸微涼。
李絢鄭重的說道:“日後,或許有不少和孫婿有關的人,會身陷囹圄,嶽翁若是有力,便請搭救一二,若是沒有,便算了吧。”
李絢沉沉的三叩首,然後起身,拱手。
轉身離開。
劉仁軌坐在那裡,看著李絢就這麼的步入雨幕之中,想要徹底留下他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若是殺一人而救天下,殺便殺了,但就怕殺一人不夠,而是要殺千人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