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來吧。”嘉靖擺了擺手,示意跪在地上的眾人起來,然後道:“朕剛才念的,是宋朝詩人,蔡州道人的《絕句》。”
“爛柯真訣妙通神,一局曾經幾度春。”
“這治國就如下棋,要的是爾等國手,步步鑽營,廢寢忘食,且甘之如飴。”
嘉靖說著,臉上神情緩和,露出笑容,用一種寬容的語氣,虛指了指眾人,道:“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做好人得先是“無敵”,才有能力去饒人。”
“如何無敵啊?”嘉靖微微俯身,目光環視眾人,“仁者才能無敵!”
“與國仁,與同僚仁,與民仁者無敵。”
“聖明天縱,無過皇上!”嚴世蕃第一時間跳出來送上一記馬屁。
其他人雖然不恥,卻也第一時間躬身,齊齊道:“陛下聖明!”
“君臣一家,”嘉靖一擺手,示意眾人不必拘謹後,“自家人沒有不對的,關起門來吵一架,吵明白了,拿出解決辦法了。”
“事情也就過去了。”
聽到嘉靖這麼說,清流派心中越發的輕鬆,這事過去了,接下來就是交錢了。
事情到此,也就算是結束了。
“陛下,”這時,嚴嵩顫顫巍巍的起身,對著嘉靖微微躬身,“如今改稻為桑的國策已經定下,但等到大麵積實施,還需要時日。”
聽到嚴嵩說話了,眾人都知道,接下來該輪到嚴黨交錢了。
嚴世蕃心中雖有不甘,可也隻能瞪眼乾看著,他心裡清楚,事情隻能如此。
清流都要割肉了,他們嚴黨能不放血?
先不說皇帝答不答應,單單就這些被他扯掉底褲,罵的狗血淋頭的清流就不會放過。
受了一天的氣,被嚴世蕃指著鼻子罵了一天的高拱等人,此刻則各個作壁上觀。
尤其是看著嚴世蕃的臉色,心中都有種報複的暢快感。
當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今歲寒冬,天寒地凍,草木皆白,我大明上下皆感天恩浩蕩,亦知天意難測。”
嚴嵩的聲音壓低了很多,但在這安靜的殿上卻不覺小,反而有種莫名的低沉。
“北方草原,風雪交加,草原各部亦不安寧,時有窺邊之舉,邊防之重,不容忽視。”
“東南沿海,雖非冰天雪地,卻有海盜倭寇之患,軍需供應,刻不容緩。”
“國之安危,係於邊疆。故此,臣願將近年來積累之財,悉數捐出,以補軍需之急。”
聽到這裡,張居正微微抬了抬頭。
這裡他可以說是感觸最深了,之前的禦前財政會議上,他就是要給東南籌集軍需的,結果被嚴嵩三言兩語搶白,還搞出個改稻為桑來。
結果到頭來,軍需沒見影,現在嚴嵩自己“割肉”拿來填補軍需,嗯,當浮一大白!
高拱、趙貞吉等人,也都是一副舒服了的模樣,挺了挺胸膛。
徐階低著頭不說話,靜靜的聽著。
嚴世蕃則是屈辱的低下了腦袋,袖口裡的拳頭捏的‘嘎嘣嘣’響。
聽著嚴嵩這番話,此時嘉靖的心裡也很舒服。
自己“快刀割肉”就是為了軍需。
畢竟邊防無論如何不能亂,還有境內的一些局部叛亂,因此什麼都能少,軍需不能少。
“此舉雖微,乃臣一片赤誠之心,願助我大明將士抵禦嚴寒,堅守邊防,保家衛國。”
“還望陛下恩準!”嚴嵩說著,躬身下去。
“嚴閣老忠君體國,朕自無不準。”嘉靖抬了抬手,示意嚴嵩起來。
清流看著嚴嵩的背影,心中嗤笑不已,同時心中也不禁一陣陣嫉妒。
他們清流交錢,那麼費勁,還要挨罵,嚴黨交錢一個“捐”就解決了。
就在眾人覺得嚴嵩話說完的時候,卻見嚴嵩抬起身的同時,抬頭看著嘉靖。
“然而,長治久安,非一日之功。”
嗯?還有?聽到這裡,在場眾人眉頭一挑,嘉靖也朝著嚴嵩看去。
“微臣思慮再三,想到一策,”說到這裡,大殿上的氣氛,仿佛變得凝重,嚴嵩卻似毫無察覺,“此策,名為“屯田興農”。”
屯田興農?!
聽到這話,包括嚴世蕃在內的清流眾人,全都驚疑的看著嚴嵩的背影。
這一幕,怎麼那麼熟悉呢?
改稻為桑!對,當初嚴嵩也是出其不意的提出了一條國策,現在他又來了!
一樣的見縫插針,一樣的猝不及防!
“……呼。”忽的,殿外吹來一陣風,大殿內紗帳漂浮,眾人神情瞬間一凝。
“吼!”這一刻,沉默的大殿上,隱約間,似有猛虎在咆哮,這是一頭餓極了的猛虎。
徐階不再老神在在,眼底爆發著精光。
徐階、高拱、張居正和趙貞吉等人,更是紛紛瞪大了眼,滿眼不敢置信之色。
嚴世蕃微張著嘴,隻覺得呼吸都不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