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無視,嚴嵩的無視。
除了幾個相熟的官員外,沒人記得那一篇,飽含他滿腔意氣,鬥酒揮毫所做之疏。
自此之後,除例行章奏以外,他再也沒有上過一次奏疏,他心灰意冷了。
嘉靖三十三年他因病離京,回到故鄉江陵。
那時他暢遊山水,寄情於景,隻想做個古來眾多鬱鬱不得誌的隱士中一員。
就在他決心‘擺爛躺平’之時,他在家鄉,以小見大,意識到了田賦不均,貧民失業,民苦於兼並等等朝廷弊端,深感責任之重。
之後,他才重拾信心,得徐閣老之恩,順利重返朝廷,這一次,他收斂了鋒芒,壓下了意氣,決心積蓄力量,豐滿羽翼,再言變法!
現在,舊事被陛下重提,他不禁恍惚。
難道當初陛下都記得?陛下沒有無視自己?不僅如此,還能說出自己奏疏中的原話?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陛下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自己,從未無視過自己!
再聯想到自己如今還是裕王的師父,皇子的師父,若不是一直心懷掛念,豈能輕易擔任?
而自己卻從嘉靖二十八年開始,荒廢三年,心生抱怨,重返京師後,不但不思為君分憂,還選擇了蟄伏,陛下是否對自己失望?
一時間,看著上方沉著臉,似乎要問責自己的皇帝,張居正恍惚了。
張居正神情間的變化,嘉靖自是全程收入眼中的,不過此時他的語氣卻緩緩下沉。
“從你這段話中不難看出,你對人才的看法,也深知用人的道理,而你既舉薦海瑞,那說明這個人的才能得到了你的認可。”
其實這篇《論時政疏》嘉靖最多也就是個印象。
真正讓他想起來的這篇奏疏的,是另外一篇,張居正會在未來變法中的《陳六事疏》。
這篇《陳六事疏》,就是從這篇嘉靖二十八年上的《論時政疏》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
這篇奏疏,對自己解決後麵六大危機能用得到,確切的說是用得到張居正。
因此之前才翻過那篇被遺忘的,如今看來,還有些稚嫩生澀的《論時政疏》。
“那為何東南走私,這個海瑞至今都未查清?”說著,嘉靖坐直身體,身子前傾,道:
“現在你來告訴朕,這個海瑞,到底是個庸才,還是人才?”
這話一出,清流心中微微發緊。
張居正也猛地收起心中因為被提及的奏疏,而產生的恍惚,當下最重要的是應付眼前,而不是心神恍惚的緬懷過去。
這話可要小心回答才是。
若是庸才,既然自己有識人用人之能,為何卻偏偏用了個庸才?若是人才,為什麼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你舉薦的人才還辦不了?
都已經說好了的,你們這些清流,是不是想賴賬?莫不是在耍皇上?
嗯,沒看到嚴世蕃已經準備開火了嗎?就差跳出來諂媚的喊一句:皇上他在耍你了!
稍有不慎,今天就等著被嚴世蕃這瘋子咬一口吧!
這時,高拱見此,踏出半步,就想要上前,卻被徐階眼神示意攔下。
因為現在是張居正的舞台!
同時,徐階也在想,陛下突然提及《論時政疏》是何意?
莫不是要重用太嶽?
徐階低眉垂目的同時,抬眼看了看張居正的後背影。
如今陛下的心思越發的難以捉摸了。
等東南的事情了了,接下來就是邊疆屯兵興農的國策施行了,那時自己等人與嚴黨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這個時候若是太嶽倒戈…嘶!
還有高拱,他對東南之事已有微詞。
一時間,徐階的眉頭不自覺的深深鎖起,他突然覺得,四周好端端的,在他毫無察覺時,已是荊棘遍布,寒意森森了。
徐階頭一次發現,自己沒了安全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