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最厲害的就是極沉得住氣。
他永遠能克製住自己心底的情緒波動,穩如泰山。
即便此刻他被嚴世蕃指著鼻子說他是東南土地兼並背後的‘保護傘’,他也無動於衷。
因為現在相比於皇帝的態度,嚴世蕃的狂吠,毫無意義。
放眼朝堂,除了嚴嵩,任何政敵在他心裡都不足以引起重視。
“嚴世蕃起來說話,”終於在眾人忐忑的等待中,嘉靖開口了,說話間,抬手拿起罪證,“都看看嚴世蕃呈上來的這份罪證吧。”
呂芳接過罪證,來到了徐階跟前。
徐階對呂芳點點頭,接過罪證認真的看了起來。
高拱、張居正、趙貞吉也第一時間湊了過去,隻有嚴世蕃昂首而立,冷睨著眾人。
小半晌後,等眾人看的差不多後,嘉靖開口了。
“徐階,嚴世蕃的話,你有什麼要說的嗎?”嘉靖語氣平靜的問道。
聽到嘉靖問話,徐階知道輪到自己了。
將手裡的罪證遞給張居正後,踏出一步來到嚴世蕃身邊站定,不緊不慢的行了一禮。
“回陛下,”徐階的聲音平和而有力,“臣的發妻確實有個妹妹,她也確有一個女兒是臣的外甥女,她確實嫁給了林家族長。”
“臣雖從未見過林子昂,也無直接交往,但若卷宗記載屬實,臣願承擔因此而給朝廷,給國家,給皇上帶來罪孽的全部責任。”
“嗯?”徐階這話,嚴世蕃愣了一下,他被這番話給晃了一下子。
不是,幾個意思?這就認罪了?
那不是遠方表妹的外甥女,這關係八竿子打不著吧,你還真當親的認了?
這徐階老糊塗啦?這話一出,不管你跟這案子有沒有關係,是不是真的不知情,你都難辭其咎,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庇護!
嚴世蕃眼神中之前的輕鬆消失不見。
一雙眸子裡,目光凝視著徐階,不明白這滑不溜秋的老泥鰍想乾什麼。
徐階開口後,似是昏昏欲睡的嚴嵩,腰背也微微挺直了些,抬頭目光掠過徐階,看向眉頭緊鎖的嚴世蕃,心底卻發出聲哼笑來。
“嗬,世蕃啊,學吧,好好學吧……”嚴嵩心底說著,不再去看二人,又低下了頭。
徐階這番話,說的有意思的多了,嘉靖知道,這位向來隱藏極深的內閣次輔,要第一次在眾人麵前,展露屬於他的鋒芒了。
這句話,是在明著跟自己要答案了。
這位內閣次輔,在自己跟嚴嵩的聯手之下,不得不出手了。
他這話說出口,根本就沒打算給自己辯解,他看出,請自己這個皇帝出手平事,要付的賬是不能算在之前那一筆上的。
一筆賬歸一筆賬,這次的賬,單單交錢那是不夠的,這次是要交士紳大族手裡的地了。
認下林家的事,就是在告訴自己,我徐階,願意順從於陛下的一切意誌。也請陛下明示,是全要,還是隻要一部分?
不得不說,經過上次的答題,徐階已經意識到了,皇帝要的是絕對的順從。
不絕對的順從,就是不順從!
嗯,至於怎麼告訴他,自己要多少,意思也很明確,那句“若是卷宗屬實”就是答案。
而這個答案,同樣是一個態度。
一個來自於皇帝的,決定他是否還有餘地和機會的態度。
若是卷宗屬實,那麼清流一派包括他們背後的士紳大族,將迎來大清洗,自然的,也就說明皇帝要的是清流吃下去的全部土地。
若是卷宗有待查證,那麼就說明,皇帝要的隻是一部分‘出手費’而已。
高拱、張居正、趙貞吉三人此時也是在徐階承認下來後,神情各有不同。
此時,謀略城府還尚有餘地的張居正,眉宇間有擔憂和不解之色,高拱眸子動了動,眼巴巴的看著禦座上方的嘉靖。
趙貞吉的目光,則是看向了嚴嵩,而後又看向嘉靖,最後不露痕跡的低眉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