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人自己也知道形象太難看,在西歐人看來這個國家專製殘暴、野蠻粗鄙,還盛行著西歐早已經廢除的、萬惡的農奴製,為了給自己辯護,它最終為帝國的存在找到了兩個最有力的辯護理由——那就是“斯拉夫”和“基督徒”。
在這種語境下,帝國再壞,至少也是斯拉夫民族和東正教徒的最後堡壘和堅實依仗,如果帝國衰敗甚至滅亡,那麼等待著他們的就將是最可怕的滅頂之災。所以,任何想要維護斯拉夫人和東正教徒的愛國者,哪怕再怎麼樣對帝國心懷不滿,也應該團結在羅曼諾夫皇室周圍,為避免這一切災難而努力。
雖然這種辯護詞看上去並不怎麼靠譜,但是但從後來發生的種種曆史來看,居然算是說準了。
在俄羅斯帝國崩塌之後,斯拉夫人所遭遇的大饑荒大屠殺也接踵而至,甚至不止一次兩次,東正教徒也同樣遭遇強製遷移和民族屠殺等種種暴行,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原本已經進入曆史垃圾堆的“帝國”,在俄羅斯人的精神當中,反而重新煥發出了生命力,許多人突然又成為了帝國的支持者,也就是所謂的皇俄。
在本質上,他們不是在麵向未來,而是在追逐往昔的泡影,追逐那個全世界因為畏懼俄羅斯帝國而畏懼斯拉夫人的幻影——儘管這其實不過隻是刻舟求劍罷了。斯拉夫人的衰敗已經積重難返,一次次的自相殘殺,讓它再也無法回歸黃金時代的往昔。
普希金當然不知道,他在倉促之間構思的辯護詞,居然會有著這麼悠久的曆史生命力,但是至少在此刻,他對自己的辯護非常滿意,並且心安理得地安慰了自己。
帝國確實現狀不好,但是帝國本身卻有著無比珍貴的存在價值——所以,要儘全力維護帝國的存在,不好的地方寄希望於將來,這樣說得通,至少可以說服他自己。
當然,他說服不了滿懷怨憤的肖邦,說服不了波蘭人。
波蘭人雖然同俄羅斯人一樣屬於斯拉夫人,但是因為曆史上的積怨,從未把自己視作和俄羅斯的斯拉夫大家庭的一員,波蘭人之所以堅持天主教信仰,也恰恰是因為維持自身“區彆於俄羅斯”的特質。…。。
所以,無論是高喊斯拉夫利益,還是高喊基督徒利益,俄羅斯帝國都永遠無法拉攏到波蘭人(倒是成功地拉攏到了高加索和巴爾乾的斯拉夫人)。
於是,隨著普希金拔高話題,以曆史的高度為帝國辯護,兩個人的辯論也徹底淪為了雞同鴨講。
不過這也正常,每當對立的兩方政治性的辯論,最終都會變成雞同鴨講——兩方往往會堅持自己的意見,這種辯論也不是為了說服對方,而是為了顯示自身的“正確”,因此,每一方都會大聲高喊自己的正義,並且無視對方的反駁。
肖邦當然知道這一點。
他也當然不會天真到自己可以靠著口舌之爭,說服俄羅斯大詩人同意自己的觀點,他隻需要在他麵前喊出波蘭人的聲音就足夠了,這種精神上的反抗,就是眼下作為流亡者所唯一能做的事情。
“普希金先生,您確實口才了得,但無論您怎樣用花言巧語來為您的祖國塗脂抹粉,您也無法掩蓋此刻它身上沾滿的血汙!也許此刻,我的祖國注定將要淪亡於俄羅斯帝國的鐵蹄之下,但是隻要波蘭人還存在於波蘭的土地上,那我們的反抗永遠不會終結,波蘭也永遠不會滅亡!”
在高喊出這句口號之後,他又重新平靜了下來,然後以冷淡的禮節,躬身向普希金行禮,接著不等對方回應,他轉身就走。
他的身軀瘦弱單薄,但是至少在此刻,他的背影卻顯得決絕而且有力,帶著毫不動搖的決心。
“雖然無禮,但畢竟是個可敬的人!如果換一個時間,我也許會和他交朋友吧。”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普希金心想。
雖然他覺得自己並沒有輸掉這場辯論,雖然他覺得自己用才智保護了俄羅斯的尊嚴,但是一想到那些流下的鮮血,他心中也沒有任何喜悅,隻有無奈的黯然。
但願我的祖國可以跨過鮮血鋪就的河流,走入到自由和繁榮的彼岸……這樣一切流血才是有意義的。
而在這場辯論結束之後,艾格隆和特蕾莎也對視了一眼。
剛才兩個人的爭論,他們也都完整聽完了——雖然氣氛緊繃,場麵對峙,但是終究沒有發生什麼災難性事件。
“殿下,謝天謝地……總算解決了,剛才我都嚇了一跳……”一直緊張的特蕾莎長舒了一口氣,顯得有些慶幸。
然後,她又好奇地問艾格隆,“你覺得他們兩個誰對誰錯呢?”
“這種問題沒有對錯,隻有立場,他們都堅守了自己的立場,僅此而已。”艾格隆攤了攤手。
接著,他又輕輕歎了口氣,“而且,他們都會被各自一方的人熱烈喝彩的……這就夠了,不是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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