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肯定是保王黨叛黨!他是想要回來尋仇的!”
在瓦朗蒂娜夫人說出了那一件陳年往事之後,夏露豁然開朗。
之前,夏洛特不告而彆,悄悄離開了法國,肯定是去國外參加了流亡的保王黨組織,而現在,她回來了。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她並非一個人回來的,而是跟著同黨一起回來——這也就意味著,這群人現在一定是在策劃著某種“大動作”。
之前夏露在陛下麵前就曾經分析過,亂黨們如果想要搞事,最好的目標就是基督山伯爵大人。
而現在,再考慮到,這些潛入國境之內的人當中,至少有一個人是諾瓦蒂埃侯爵的仇敵,而且是殺父之仇……那麼夏露更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
“所以您看,我剛才的擔憂絕不是空口無憑的呀!”一想到這裡,夏露連忙力勸瓦朗蒂娜,“您的仇敵回來了,他們很有可能把您當成了目標——”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的爺爺是在堂堂正正的決鬥當中殺死那位伊皮奈將軍的,他並沒有施展任何卑劣手段,甚至也從未以殺死他為榮。之所以將他斬於劍下,隻是因為大家各為其主、到了那個地步他必須動手而已。”瓦朗蒂娜平靜地回答,“當初發現這份文件的時候,我問了我的爺爺,他是否覺得愧疚?我爺爺當時雖然已經因為中風口不能言,但還是用眼神和字典和我交流,他告訴我他這麼多年來,從未殺過一個私敵,他隻殺自己黨派的敵人,而且那些人同樣也並不無辜,所以他為自己選擇的道路奉獻了一切,而他很驕傲自己這一生的所作所為,絕無半分愧疚。”
說到這裡,瓦朗蒂娜也驕傲地笑了起來,“而我也是這麼看的,我爺爺沒有違背家族的名譽,而作為他的孫女兒,我也願意為他的所作所為承擔任何後果……那位弗蘭茲·德·伊皮奈男爵先生,如果他心裡有半分榮譽感的話,他就應該明白,他沒有任何找我尋仇的理由,如果他真的棄名譽不顧來找我尋仇,那我們夫婦也會堂堂正正地麵對他,他有什麼招數儘管放馬過來!”
瓦朗蒂娜這番話,說得既莊重又豪邁,一瞬間甚至讓夏露欽佩。
既欽佩夫人,又欽佩那位已經不再出現於世人麵前、可能已經沒有幾年活頭的老侯爵。
夏露知道,諾瓦蒂埃侯爵一生都是法蘭西政壇的風雲人物——大革命之初他就加入了革命浪潮成為製憲議會成員,後來又因為反感山嶽派而和雅各賓決裂,受到過羅伯斯庇爾的追殺,最後在“保守”和“激進”的夾縫當中,他找到了拿破侖·波拿巴將軍作為他眼中能夠唯一能夠拯救國家的人,然後在接下來的接近半個世紀當中,忠心耿耿地為波拿巴家族效勞,成為了帝國的元老之一。
因為他傳奇般的經曆,那些舊貴族的保王黨後人們自然咬牙切齒地把他視作可惡的“叛徒”、痛罵他是波拿巴家族的“走狗”,然而作為同樣的舊貴族的後裔,夏露卻對侯爵充滿了欽佩。
因為他雖然看似離經叛道,但其實忠於了自己的原則,並且從無畏懼和退縮,在絕境當中都還堅定不移。
而現在,他的時代雖然已經遠去,但是後人們將會繼續沿著他為法蘭西開辟的道路走下去——某種意義上,他已經和先賢祠的那些人一樣,成為“不朽”了。
“曆史將會給予您爺爺最公正的評價的,他注定會被後人敬仰。”夏露發出了一聲感慨。
接著,她又擔心地看著瓦朗蒂娜,“既然您都已經知道這種危險分子可能會衝著您來,那您一定要多加提防啊……我承認您說得對,這件事完全不應該牽涉到您身上,因為將軍被殺的時候,您都沒有出生……但難免可能會有人因為仇恨而扭曲心智,進而做出喪心病狂的報複。”
“這一點我們當然清楚,不過我丈夫會保護我好的。”瓦朗蒂娜微微一笑,“還是那句話,如果因為擔心彆人可能報複就放棄日常生活的話,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說到這裡,她又微微蹙眉,顯得有些憂愁起來,“比起我自己來,我更擔心我的爺爺,畢竟他是一個更好的報複對象,他現在已經是癱瘓狀態了,如果真的遇到什麼危險的話,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的丈夫最近已經派人加強了爺爺那邊的安保,希望能夠一切安好!”
對一個中風癱瘓的老人動刀動槍,在夏露看來,這是毫無廉恥喪心病狂的事,足以把家族名譽敗壞到一文不值,但是她不得不承認,“仇恨”會把人扭曲成何等怪物。
保王黨對帝國前重臣的仇恨,殺父的仇恨,如果疊加在一起,會讓人變得何等扭曲呢?
一想到這裡,夏露也有點食不甘味了。
諾瓦蒂埃家族和伊皮奈家族的恩怨,讓她不自覺地投射到自家身上。
畢竟,她也在為夏洛特而頭疼。
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比親姐妹還親的親情,她居然都拋到了一邊,然後昏頭昏腦地加入到了亂黨當中,放著榮華富貴的好日子不過,非要參與到這麼危險的事情裡來!
一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恨恨不已,心想如果以後抓到夏洛特,非要好好先懲罰一下再帶回家才行。
瓦朗蒂娜看出了夏露此刻的不愉快,不過她誤會了,還以為夏露是在為自己一家人擔心,所以她反而從容地安慰了夏露,“夏露,你彆看我話說得嚴重,但是自從帝國複辟以來,我們哪一天不是麵對同樣的仇恨呢?他們每天都在詛咒我們,盼望著我們垮台,可是十幾年過去了,我們非但沒有垮台反倒是蒸蒸日上……現在,雖然我們可能確實碰到了點麻煩,但一切肯定都會好起來的,對此我有絕對的信心。”
說完之後,瓦朗蒂娜又為自己抿了一口酒,然後篤定地繼續說了下去,“說到底,這十幾年來,陛下和帝國政府的業績有目共睹,而且國民同樣從中受益良多。我相信,哪怕巴黎出了點什麼亂子,整個國民依舊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帝國將會一直存續下去,直到我們作古。”
“我也絕對相信這一點。”夏露也立刻隨聲附和,“不,我也一定會做到這一點。”
就這樣,夏露和瓦朗蒂娜結束了這一場並不愉快的晚餐,然後互相晚安道彆。
離開餐廳之後,夏露走上了樓梯,準備回自己的臥室休息。
來到房間之後,她因為心情煩悶,所以一時間難以就寢,所以乾脆走到了窗邊打開了窗戶,麵對著清涼的晚風,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些。
基督山伯爵大人的這幢豪宅,位於豪宅林立的富人區,因此四處的街道寬闊,而在街邊,每隔一段距離,兩邊都有煤油路燈,因此將街道和四周都照得透亮。
自從陛下複辟帝國之後,他就一直宣稱,要將巴黎打造得煥然一新,讓它變成整個歐洲乃至世界的首都,而他也確實沒有光說不練,在上台之後,巴黎市政府就一直在耗費巨資整修房屋和街道,修建多處跨越塞納河的橋梁,而且各處街道也都普及和煤油路燈。
這些路燈,讓這座原本就奢靡無度的城市一下子變成了真正的“不夜城”,人們在夜晚也往往徹夜狂歡,在各種遊樂場所紙醉金迷。
因為這幢豪宅在富人區,所以相對安靜一些,但即使如此,在這個夜晚,仍舊有大量的馬車在遠處的街道上跑來跑去;而放眼望去,在更遠處的核心城區,那似乎永不熄滅的萬家燈火,更是讓人雙目迷離。
夜幕下的巴黎,就像是一個蒙著麵紗的美人,看似近在眼前,卻永遠抓不住。
“多麼美麗的城市,又是多麼桀驁不馴的城市!我非得把你踩在腳下不可!”看到這幕輝煌的圖景,夏露禁不住發出了宣言。
欣賞完景色之後,夏露原本燥熱的頭腦,也漸漸地被吹涼了,她伸出手來,準備關窗戶。
然而,正當此時,她的手卻停住了。
因為她的視線,落到了不遠處停在某個街角上的一輛馬車上。
因為是在街角,所以街燈隻能把它大致照出一個輪廓,看上去是某個闊佬的座駕,正停在這裡等人。
在灰蒙蒙的夜色裡,夏露甚至還能看到,車夫正在百無聊賴地搖頭晃腦打發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