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之後,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陛下的眼光太高了,無論是特蕾莎公主還是艾格妮絲,都是極為出挑的人選……”特雷維爾侯爵發出了一聲感慨,“我想若有一天您君臨巴黎,那些夫人小姐們恐怕會很失望的,想必庸脂俗粉您不會放在眼裡吧。”
“其實……我主要在意的是性格。”艾格隆有些扭捏地回答,“美貌對我來說是其次,重要的是她們靈魂當中閃耀的光彩,炫目而且令人著迷。”
特雷維爾侯爵對這話半信半疑,他也知道不能再繼續問下去了,於是以一聲大笑結束了這個“風雅”的話題。
接下來,特雷維爾侯爵繼續執行他的計劃,而艾格隆也樂得清閒,躲在這個臨時落腳點裡,欣賞著法蘭西的鄉村風景。
很快,計劃到了實行的時刻。
就在這一天早晨,艾格隆帶著自己的一群追隨者們來到了小鎮的咖啡館裡。
而如同他們所期待的那樣,咖啡館裡此時坐了不少人,坐在位置正中間的正是這個小鎮的鎮長。
這是一個大腹便便的矮胖子,紅臉膛,大概已經五六十歲了,滿臉的皺紋,雖然表麵上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但腦門上橫跨著許多很深的皺褶,讓他顯得更像是一臉愁容,他頭上已經是一頭白發,灰白的眉毛下一雙哭泣過的眼睛,從側麵看過去,麵頰的輪廓使他的頭部帶有一種莊嚴的痛苦表情。
艾格隆一邊觀察著他,一邊走到了他的麵前。
一切就是如此簡單,沒有人會想到,也沒有人會相信,在這個偏僻的小地方會發生如此大事——但是,它終究發生了。
這裡是艾格隆最先亮相的地方,以帝王的身份來說,這裡不夠氣派,但是現在不是要求太高的時候。
鎮長對這群突如其來的外鄉人感到非常疑惑,他停下了和旁人的對話,然後轉過頭來看著艾格隆。
艾格隆笑著對他點了點頭,然後做了一個手勢。
緊接著,他身邊的安德烈-達武直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然後把他強行從位子上提了起來。
頓時,鎮長身邊的咖啡杯子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而這一聲清脆的聲響驚醒了所有人,旁人紛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想要搭救鎮長,但是艾格隆身邊有人拿出了手槍,對著屋頂就是一槍。
“砰!”
在巨響當中,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不想死的話,所有人都坐在原位上!”安德烈-達武大聲呼喝,手裡依舊提著鎮長。
鎮長的臉頓時變得蒼白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麵前這群不速之客,原本的表情變得更加愁苦。
他已經猜到了什麼。
“羅馬王……上帝啊!”
“感謝您還記得我的稱號。”艾格隆一臉笑容,再度衝對方點了點頭,接著他友好地詢問,“那麼鎮長先生,我需要從您這裡尋求些許的幫助。”
鎮長身體劇烈地搖晃了起來。“不……不!”
艾格隆皺了皺眉頭,然後安德烈-達武對著對方的胸口就是一拳,這個老人因為劇痛痙攣了一下,便不再掙紮了。
“我好像沒有給您拒絕合作的選項。”
接著,艾格隆讓其他人控製住這個咖啡館,然後再讓安德烈-達武把鎮長拖到了旁邊的房間裡麵。
也許是挨了一拳的緣故,鎮長不再掙紮了,隻是靜靜地看著艾格隆,他的表情也沒有多少恐懼,而是一股說不出的神情。
“先生,我再說一遍,請跟我合作,我隻是需要您短暫的配合而已,隻要您配合我,過了幾個小時之後您就會重歸自由,什麼都不會發生。”艾格隆好聲好氣地對對方說,“但是,如果您選擇不合作,那麼我就不會這麼客氣了。”
“您……您終究還是跑回來了……”老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發出了一聲悲歎,看上去他有些魂不守舍了,“法蘭西,你還沒有還完你的孽債嗎?!”
“您在說什麼?”艾格隆有點不耐煩了,準備讓安德烈-達武再來一拳讓這個老家夥老實一點。
“我有兩個兒子。”在安德烈-達武出拳之前,老人發出了一聲悲歎,“或者說我曾有兩個兒子。他們都曾為拿破侖服役過,一個在近衛軍,一個是龍騎兵少校,我的雙親早早過世了,在革命時期因為瘟疫我又我的妻子。我孤身一人生活在這個偏僻的小地方我隻有他們了,在那些孤獨的日子裡,我收藏著他們每一封寄來的書信,時時拿出來反複,我記得他們寫下的每一個字,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們寫下這些字句時的笑容和愁容!他們的書信,起初非常樂觀,一切順利,但是時間流逝,他們越發厭倦了在外征戰,隻是因為曾經發下了效忠您父親的誓言,所以才繼續拿著武器繼續作戰而已……我的大兒子在1807年死在了波蘭一個我說不出名字的地方,等我收到噩耗的時候,我隻感覺天旋地轉,他留給我的隻有他的勳章和馬刀,可是這些玩意兒對我來說有什麼用?我想看到我的兒子,我直到今天也不明白為什麼他要為波蘭而死!”
說動激動處,鎮長的眼睛裡泛出了淚光,幾乎抽噎住了,話也說不出來。
也許是因為那種從內心當中激發出來的悲愴太過於深沉,以至於其他人都沉默了,就連艾格隆一時間也沒有阻止他。
很快,鎮長深呼吸了幾下,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好不容易,帝國覆滅,拿破侖退位了,我的小兒子也被遣散回家,他為國服役多年卻沒有得到任何尊重和讚美,就這麼回了家,就因為他忠誠於皇帝……他對此憤恨不已,而我卻隻感到很慶幸,我不在乎我兒子拿回來多少勳章,我隻想要看到他留在我的麵前,然後娶妻生子,給我送終。可是我這麼卑微的願望,上帝都不肯予以垂憐!就在退位一年之後,他……他又跑回來了,該死的他怎麼就回來了?!”
一邊說,鎮長一邊做出了一個絕望的手勢,以此來抒發自己內心中的痛苦和無奈,這種戲劇性的表現卻沒有惹來任何人的嘲諷或者哄笑,因為心情沉重的他們,隱約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不同於我,我的小兒子對此歡呼雀躍,他覺得他有機會拿回失去的榮譽,這個小傻瓜還覺得他欠了皇帝一份情,結果皇帝的征兵令一到我們這裡,他就興衝衝地跑過去應征入伍了,為了怕我勸阻他甚至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就跑了!我能怎麼辦?我隻能在家裡等著,惴惴不安地請上帝和我的亡妻保佑這個傻瓜……我隻能等待著,時時刻刻惦記著他的安危,每份報紙我必讀,我每天親自去郵局去打聽戰局的發展,我收到了他的報捷信,從弗勒呂斯、利尼,好消息一個接一個,我以為這一次應該走運了吧?結果……該死的滑鐵盧戰役打響後,法蘭西頓時舉國報喪,而我這個倒黴鬼,我當然沒有好運降臨!就在一天傍晚,有人向我通報我的少校兒子的勤務兵來到了我們這裡,我跑過去一看,發現這人騎在我兒子的馬上,我什麼都不用問,我什麼都明白了!他死了,被一顆炮彈炸成兩段。唉,就這樣,我兩個兒子,最聽話孝順的兒子,他們統統倒下了,什麼都沒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天空都變成血染的顏色,直到天黑了才被人拖回家……可我隻有屋子了,哪兒還有什麼家!?”
說到這裡的時候,鎮長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失聲痛哭起來,而其他人依舊沒有阻止他——此刻如果不允許一位兩次承受喪子之痛的父親悲傷哀痛,那也未免太過於不近人情了。
艾格隆靜靜地站在對方的麵前,任由他哭泣,直到許久之後,鎮長終於又止住了哭聲。
然後,他抬起頭來,用依舊沾滿淚光的眼睛瞪著艾格隆。
“羅馬王,儘管我的兩個兒子都因為帝國而死,但我不恨您——帝國覆滅的時候您隻是個年幼無知的孩子,我怎麼能憎恨一個無法承擔任何責任的孩子呢?不過,作為一個已經把兩個兒子都獻祭給了帝國的父親,我有權告訴您,我累了,不想再參與這一切,也不想讓當初的時光重新再來一次,更不想讓另外的父親也蒙受同樣的苦難!”
鎮長越說越是大聲,最後幾乎是對著艾格隆喊了出來,“是的我拒絕跟您合作,也不想執行您的任何命令,對我來說法蘭西的君主隻有查理十世陛下!如果您覺得我犯下了叛逆罪,那您現在就把我處決吧,反正我已經時日無多了,早點和我的家人們團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