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和這個年代的絕大多數城市一樣,城市之內最繁榮的地區總是缺不了花街柳巷,人們聚集在這裡肆意地飲酒賭博、尋歡作樂,晝夜不分地做著那些褻瀆天主的醜行。
在接近淩晨時分,這些肆意作樂的歡宴才逐漸宣告結束,一輛輛馬車從這些花街柳巷當中疾馳離開,準備回到自己家中休息。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也混在這些馬車之中。
馬車上沒有任何標識,馬匹看上去也頗為平常,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了,所以車夫也沒精打采,隻是按著節奏不斷驅動馬匹前行。
而在小小的車廂當中,此時正坐著一個乘客——他大概四十幾歲的年紀,不過也許是因為長期沉湎酒色的緣故,他看上去要比實際顯老一些,頭也已經接近禿頂,眼睛裡也泛著些許的血絲。
此時,因為酒醉的緣故,他半昏半醒地眯著眼睛,嘴中哼著剛剛在尋歡作樂當中唱出的小調,渾身還散發著濃烈的酒氣。
雖然貌不驚人,不過他手上戴著的寶石戒指則足以證明本人身家不菲——這也是他能夠享受這種生活的底氣所在。
十幾年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白天飲宴享樂、晚上眠花宿柳的生活,這種生活也消磨了他的意誌跟身體,在昏昏沉沉當中,恐怕他早已經忘記了自己來自何方、之前又乾過什麼。
而對他來說,這種生活也正是他想要的,那些過往的暗色回憶,他隻想統統都打包起來埋藏在記憶當中的最深處,就這樣過完花天酒地的一生。
米蘭是一座被河流以及運河環繞的城市,這些運河始建於十世紀甚至更早,隨著時間的流逝,運河的係統越來越複雜,人們為它設計了專門的水道,並且用一道道水閘來調節水位。在這個沒有火車汽車的年代裡,運河是維係這座古老城市生存的重要生命線,米蘭人的衣食住行等生活用品都經由水路輸入,就連修建米蘭大教堂的那些大理石,也都是從運河上運來的。
而假設在這些運河上麵的是一座座橋梁,此時馬車正在通過其中一座橋梁。
在黑夜當中,橋下的水流顯示不出人或者馬的倒影,甚至看不出流動的跡象,簡直就像是和夢魘一樣濃稠的黏液。
四周一片寂靜,不遠處的民居都已經熄滅了燈火,隻有馬車上的燈在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照亮前路,也抵禦著黑暗的侵蝕。
正當中年人還在昏昏沉沉地回味剛才的纏綿時,馬車突然出現了一點點討厭的震顫,讓他稍微有些驚醒。
他下意識地叫罵了一聲,但並沒有當一回事,畢竟馬車在夜間趕路,磕到石塊或者磚頭實在太正常了。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有些不對勁了,因為馬車在微微減速。
“怎麼了?你這個白癡!為什麼停下來?!”中年人睜開眼睛,然後對車夫破口大罵。
“老爺,前麵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擋著。”前麵傳來了車夫委屈的回答。
中年人心裡突然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接著他將頭伸出了窗外,然後試圖借助微弱的燈光看清楚前麵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大團黑色影子正橫亙在馬車的路線前方,似乎正等著他們撞過去——而且,由於能見度太低,此時兩邊的距離已經非常接近了。
有強盜要劫路嗎?中年人腦海中閃過了一個想法。
然後,他又閃過了一個更加讓人心驚肉跳的想法。
“轉向!轉向!”他焦急地對車夫大喊,“該死的,我們原路回去!”
雖然他死命在催促,但是,現在在橋上的馬車想要轉向又談何容易,車夫雖然勉力控製馬車,但是還是隻能稍稍偏開路線,依舊向著那一團黑影靠近。
這時候兩個人都已經可以看清了,在他們的麵前橫著一輛馬車,而在馬車旁邊,有幾個人正站在黑暗當中。
中年人看不清這些人的樣貌,但是此情此景足以嚇得他魂飛魄散。
他心一橫拿起車廂當中藏著的手槍,然後趁著馬車在減速的空檔,直接打開車門往下跳了下去。
這些年花天酒地的生活,讓他身材走樣、動作也不再如同當年一樣敏捷,但是此時此刻,危險激發出了他多年未有的狀態,讓他又稍稍找回了一點當年的模樣。
他往下跳,正好落到了運河邊的濕泥上,這些讓他的手腳頓時感到一陣溫涼。
他顧不得肮臟,連滾帶爬地就想要沿著河邊跑。
一邊跑,他還往後麵開了一槍——毫無疑問,這樣開槍不可能打中任何人,但是他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打中敵人,而是為了驚醒這座沉睡當中的城市。
在電光石火之間,他執行了所有這些動作,然而他的努力卻很快又歸於失敗——就在槍響的同時,從橋下麵竄出了一個早就等候在這裡的黑影,然後拿起一根棍子就打在了他的脖子上。
如此重重一擊,讓他頓時頭暈目眩,他勉強地維持著身上的平衡,接著想要再往前跑,可是這時候後麵的人也已經追了上來,然後抓住了他的手臂,卸下了他的手槍,再給了他腹部打了狠狠的幾拳,讓他把今晚腹中積累的酒食幾乎全部吐了出來,人也暈了過去。
接著,他們一人抓住一隻手,強行地把他拖回到了那輛擋路的馬車上。很快,他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就徹底消失在了陰沉的夜幕當中。
橋下古老的運河依舊在靜靜流淌,它已經見證了人間太多太多的悲喜劇,剛才的那一幕並不值得它銘記。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中年人發現自己終於重新見到了光線——在迷迷糊糊當中,他發現好像被帶到了一個房間裡麵,被扔到了地毯上。
借助著燭光,他發現他的麵前站著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穿著便裝的少年人。
雖然這個少年人看上去斯文俊秀,並非凶神惡煞之徒,但是看到他之後,中年人卻瞬間睜大了眼睛,視線裡隻剩下絕望。
“先生,您可讓我們一番好找。”隨著口唇的移動,少年人的臉上有陰影浮動著,他往前走,然後從容地站在了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不過,結果總歸是令人滿意的,我們還是見到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