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是個徹頭徹尾的行動派,既然現在從種種線索當中,可以推斷出那位女士真的沒有撒謊,那麼他馬上就可以布置買地大業了,而且他還會在以後儘量巴結那位女士,以便得到更多的機會。
儘管兩個人都知道對方的話其實言不由衷,但至少也演出了“賓主儘歡”的效果,艾格隆的心情也隨之變得大好。
“本來我最近就有事想要詢問您,既然您直接過來了,那麼我就順便問問您吧。”在結束剛才的話題之後,他又重新開口了,“您在鐵路債券上準備得怎麼樣了?”
艾格隆所說的,是他上台之後就籌備的國營鐵路公司,這也是他最為重視的“國策”之一。
為此他已經做了許多前期的準備,他讓艾格妮絲的父親諾德利恩公爵出任第一任總經理,同時讓他網羅各界人才,作為未來運營整個國有鐵路事業的骨乾。
想要進行如此龐大的建設計劃,除了人之外,金錢自然也必不可少,而且不可能讓政府來完全承擔這些費用——畢竟,在這個年代,政府已經背負了極為龐大的公債、還要支付龐大的中央官僚體係和軍隊的薪酬,還要負擔各級議會的公費,財政空間本來就已經舉步維艱了。
既然如此,那就自然隻能把目光放在“民間財富”上麵,所以他上台之後,利用自己暫時的對兩院議會的絕對控製,通過了一係列法律,力求規範和促進鐵路事業的融資。
好在,經過了幾個世紀的發展,法國已經擁有了極為充分的債券金融市場,隻要將政府的信用押上賭桌,再加上鐵路建成之後可以很快就看到盈利效果,無論是艾格隆,還是經辦的官員們都對此信心滿滿。
為了最大化地發揮自己手中的財富潛力,艾格隆也找了博旺等幾位著名的銀行家作為高參,讓他們幫助承銷預定發行的債券。
而博旺,因為有著令人驚歎的事業心,同時對新興產業有著非常深邃的眼光,就成為了這些銀行家們當中,對此最為用心的人,他不斷向艾格隆進言,提出一項項建議,這些建議有些是出於公心有些是出於私利,但總體來說都極為有用而且切實可行,所以也就越發得到艾格隆的信任。
在談論其他任何事情的時候,德·博旺男爵都是一個矮胖、圓滑,毫無魅力可言的中年男人,但是當談到他的專業領域的時候,這個矮胖的男人仿佛被塗上了一層神聖的油膏,充滿了令人驚歎的感染力。
“陛下,我們談論的不是小錢,而是幾億,甚至十幾億的金錢,而這也不過是最開始的支出罷了,如此巨額的支出必將影響到整個國家的財政安全。”在艾格隆的麵前,他以令人信服的語調,進行了他的闡述,“而很遺憾的是,政府能夠抵押出來的東西並不多,除了沿線的土地和未來的預期收益之外,我們很難拿出其他更有說服力的抵押品。正因為如此,我認為,您在這些債券上應該提供更多的信用,這樣才能堅定國民踴躍購買的信心。”
“提供更多信用?”艾格隆頓時也來了興趣,“那您認為我應該怎樣做呢?”
“作為陛下,您擁有著令人無法企及的無形資產。畢竟,在我們法蘭西,人人都為官位和頭銜而癡狂,在波旁時期,國王們光是靠賣官鬻爵就讓國庫支撐起了一場場戰爭……”博旺立刻回答。
仿佛是怕艾格隆不高興,他馬上又話鋒一轉,“當然,您畢竟處在不同的時代,您不能和波旁的昏君們一樣把國家至關重要的官位去明碼標價出售;但您至少可以出售一些看似光鮮卻又無傷大雅的東西,比如您可以任命某某商人、某某實業家為參事或者國家顧問;可以給他們頒發榮譽頭銜,如果捐獻足夠多甚至可以給貴族頭銜;您還可以舉辦專門的宮廷活動,定期邀請那些踴躍認購鐵路債券的名流和富商們,請您相信我,為了得到這些殊榮,許多人願意慷慨解囊的,在名人的帶動之下,自然會有更多人踴躍購買——這樣,您就可以在不增加稅負的情況下,籌集到更多資金來滿足所需了。”
艾格隆心裡清楚,博旺自己就是一個典型,他依靠著巨額的投資和捐獻,成為了自己的座上賓以及親封的貴族,正因為如此,他的話才更加具有說服力。
自己的祖上是個科西嘉小地主,那麼哪怕親切接待一個祖上是木材商、花粉商甚至鐵匠的人,又有何不可呢?隻要能夠換來好處就行。
艾格隆雖然在奧地利長大,但並沒有奧地利人的那種血統潔癖。
“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但即使如此,我認為也很難完全解決我們的問題。”艾格隆做出了答複。
“您說得沒錯,我們需要的資金如此龐大,所以光靠捐獻也不夠,於是,合乎邏輯的做法是節流,把有限的資金用在我們最急需的地方上。”博旺點了點頭,然後又說了自己另外一個解決辦法。“我認為,國營鐵路公司不應該負責全國的鐵路事業,而是應該把自己的精力用在管理對我國經濟和軍事最重要、也最能夠盈利的那些線路上麵;比如,巴黎到裡爾、到裡昂、到奧爾良這些客流量和運輸量巨大,注定會產生盈利的乾線。至於深入到地方小城市和村鎮的線路,您可以讓民間符合資質的企業來承包建設和運營,然後讓分銷商再去分銷他們的債券,這樣就可以緩解政府自身財政所麵對的壓力。”
博旺仔細跟艾格隆解釋,在他的構想當中,國家的鐵島實業應該采取國有乾線加上私營專線的模式,大城市之間的線路由國家鐵路公司負責建設和運營,而地方那些如同毛細血管一樣的支線,就讓民間自己籌集資金,政府頂多給出土地優惠和金融政策優惠就行了,也不必再負擔其中的建設和運營支出。
因為對人員龐大的政府機構來說,小型支線是注定不可能盈利的,不如讓民間企業自己來籌錢。
“我認為您說得沒錯。”艾格隆略加思索,同意了博旺的看法。“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債券的發行應該也會有所區彆吧?”
“陛下,您果然厲害,一下子說到點子上了。”博旺立刻點了點頭,“政府發行的債券,票麵價值高,利率低,收益穩定;而民間企業發行的債券,利率高,價格波動極大……而且,很有可能會因為種種原因出現破產風潮。”
博旺雖然說得委婉,但是艾格隆卻完全明白對方的意思。
因為,這正是這個年代的特色產物啊,各種莫名其妙的發財機會,各種莫名其妙的債券和股票,就跟開盲盒一樣,有時候以為是正經投資結果是詐騙,有時候以為是詐騙結果卻是暴富的投資,一切都是如此戲劇化。
“詐騙”和“投資”的區彆,彆說普通人了,恐怕專業人士有時候都很難分得清呢?
鐵路也是詐騙的重災區,銀行和某某“實業家”勾結在一起,成立鐵路公司,然後以“鐵路事業”的名義大肆濫發債券,在債券被不知情的儲戶或者客戶購買一空之後,立刻以各種理由宣布停工或者破產,甚至直接卷款潛逃,結果大批人傾家蕩產,幕後的策劃者卻賺得盆滿缽滿。
這也是一種時代的陣痛吧。
博旺恰好也是此道老手,所以他深知其中的利害。
“正因為如此,對債券的清算和管理也至關重要。”博旺說出了自己最後的結論,“不過,陛下,我們不可能排除掉所有風險,也不需要費勁去做到這一點,我們隻需要確保資金的總體穩定性即可——”
“我明白。”艾格隆點了點頭,但馬上又敲打了對方。“但您彆忘了,我現在必須對國家的安定負責,我可以接受某某企業經營破產的風險,但我不能坐視出現足以動蕩全國的破產風潮——博旺先生,我也請您幫我做到這一點,我相信,沒有人比您更適合這項工作。”
如果沒做好,那就是你的責任了——艾格隆沒有把下半句說出來,但兩個人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