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這些人的受教育程度,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法蘭西皇帝這番宣言;就算知道了,他們也不敢拋棄自己祖祖輩輩耕種的土地,跑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異國討生活。
在農業時代,“故土難離”才是大多數人的常態,人們依靠土地生存,也自然會被土地所束縛。
所以,能響應這番號召、並且有能力離開波蘭來到法國避難的,要麼是有家有業的貴族和商人,要麼就是有一技之長的人,這些人第一人數不多,第二從經濟上來說他們也是“有益”的,法蘭西向他們敞開懷抱非但不會給國家造成什麼損害,反而會有助於提升它的經濟實力和國際威望。
看似無條件,實際上這個空白支票是穩賺不賠的,艾格隆自然可以隨便說大話。
總而言之,經過這一番精心炮製的宣言,艾格隆一改之前的冷處理姿態,化被動為主動,主動搶占了國內和國際輿論的製高點。
他一方麵迎合了主流民意,公開表態了對波蘭的同情和支持,甚至願意敞開國門接納難民,這一下反對派也被堵得沒話說了,他們總不能繼續公開叫囂和俄國開戰;另一方麵,他也在國際舞台上公開地和俄國叫板,向整個歐洲渲染了對俄國的敵意。
雖然這種敵意現在可能還起不了什麼作用,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沙皇的血腥鎮壓,必然會激起歐洲其他地方的反感和恐懼,整個歐洲的“恐法”情緒自然會被“恐俄”情緒所替代——畢竟,法國人來了雖然會燒殺搶掠,但至少還會推行相對進步的民法、減少封建主的壓迫;俄國人來了,那就是文明的毀滅,比較起來哪個更可怕一目了然。
在連綿不絕的掌聲和歡呼聲當中,艾格隆結束了自己的發言,也將法蘭西的整體立場,明確無誤地向整個歐洲展示了出來。
誰也不用擔心法國下場引起一場大戰,波蘭的命運已經被注定了:波蘭英勇的抗爭將會持續幾個月,然後在被動員起來的俄軍鐵蹄下被壓垮,重新淪亡,波蘭人民將會重新回到之前的狀態,甚至原本還擁有的一點自治權利也會被剝奪殆儘,他們將會為自己的抗爭支付沉重的代價,自由的火光也將熄滅。
不過,這並不是終點,因為波蘭人就算再度被征服,他們也不可能認同沙皇的統治,他們會把這種反感深藏在心,並且在接下來的時光,利用一切時機繼續爭取自由。
而在接下來一段時間,一大批波蘭流亡者將會蜂擁到巴黎來,他們中的才智之士可以為他所用,也將成為法蘭西重建東歐影響力的一大助力。
結束發言之後,艾格隆並沒有立刻帶著自己的隨從們離開波旁宮,而是在旁邊的休息室裡,和自己的首相塔列朗親王碰麵——雖然塔列朗親王因為年事已高平常都是深居簡出,但在皇帝陛下發表重要宣言的時候,他作為首相自然也應該到場。
“首相閣下,您認為我今天表現如何?”艾格隆笑著問。
“非常不錯,陛下。如果非要說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調子過於激昂了一些,刺激性太強”塔列朗親王直言不諱地回答,“不過這倒是影響不大,畢竟您這麼年輕,氣盛一點也很正常,沒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那就好。”艾格隆笑了笑。“那接下來就勞煩您了。”
沒錯,艾格隆在台麵上唱儘了高調,擺出一副自由守護者的姿態;在台麵下,自然也需要有人和各國溝通,平息任何有可能的國際爭端,而這自然就是塔列朗親王最擅長的領域了。
“您的話注定會讓您受到鄰國的攻擊,不過這無所謂,因為他們現在不值一提,唯一讓人憂慮的是您也冒犯到了英國……”塔列朗親王小聲向艾格隆解釋,“他們現在也是奴役民族——”
如今的英國,當然還不是所謂的“自由燈塔”,相反他和其他君主國就算有區彆,那區彆也不大。
雖然英國是議會製國家,但是議會的選舉權僅僅隻限於極少數人,普通民眾根本無法參與到國家政治當中;而且,它還奴役著千百萬異邦民族——海外殖民地倒是無所謂,誰也不在乎什麼海外殖民地,更沒有幾個人在乎他們的自由和人權,但愛爾蘭那幾百萬人可就擺在歐洲地圖上呢……此時的愛爾蘭人就承受著殘酷的壓榨,幾百個英國新教徒地主就占據了它大半的耕地。
所以艾格隆這番話漂洋過海傳過去,英國人恐怕也會覺得“打臉”。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在1831年這個時間點上,“自由”和“人權”同樣也是英國那邊的主流輿論思潮。
在1829年,英國頒布了《天主教解放法案》,解除了兩百多年來對天主教徒擔任公職的限製,因此對大多數都是天主教徒的愛爾蘭人,也在逐漸讓步。
在未來不久的1833年,英國人還頒布了法律,永久禁止了英帝國範圍內任何形式的奴隸製,甚至還授權皇家海軍打擊各大洋上的國際奴隸貿易。
當然,這些所謂的讓步,更多還是表麵功夫而已,壓迫仍舊極為劇烈,並且將會在未來製造出更多、更龐大的人道主義災難,但是至少在輿論上,英國人現在就是偏向於自由主義的。
艾格隆這一番政治正確的高調,雖然也膈應了英國人,但是至少也迎合了英國目前的主流輿論,他們並不會為此感到反感,更不會跑出來抗議他。
至於私下裡的溝通,塔列朗親王自然有辦法去辦好,不用艾格隆擔心。
所以,在這一場國際危機當中,艾格隆也算是化危為機,在國內國外的輿論場當中都占據了優勢地位,至於波蘭人民的犧牲……那就隻能深表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