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皇帝陛下的允許之後,肖邦重新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注視了一下麵前的青年夫婦。
和外界的傳言一樣,這對夫婦既年輕又俊美,並且舉止優雅,充滿了親和力。
而在同時,艾格隆也打量了一下年輕的音樂家。他身形瘦削,麵色蒼白,有著淺金色的長發和鷹鉤鼻子,麵相有些孤僻,但並不難看,反而符合人們對藝術家的想象。
因為還是第一次得以進入宮廷當中見到一國之君,所以肖邦自然也顯得有些緊張,但也並不顯得卑躬屈膝。
很顯然,雖然兩個人的階級地位、財富有著天壤之彆,但是這位年輕音樂家心裡並不覺得自己要比皇帝陛下卑賤——哪怕他現在正在蒙受皇帝陛下的恩惠。
作為一個音樂“天才”,肖邦對自己的才能有著絕對的自信,所以雖然現在還是個籍籍無名的年輕音樂家,但他相信哪怕沒有皇帝的賞識,自己也能夠在歐洲樂壇闖出一片天,因此他對皇帝陛下的邀請,就沒有那種誠惶誠恐、感激涕零的感覺。
說到底,對那些有才能的人來說,都有一種“恩主賞我飯吃我當然很感謝,但沒有你,我靠著自己的才能也可以混出一片天”的心態,當年貝多芬對自己的恩主就喊出了“親王之所以是親王,是由於偶然的出身,我之所以為我,是因為自己的努力。親王會有無數個,但貝多芬隻有一個”之類的話,而且也確實做到了。
而艾格隆對對方的這種態度也不以為忤。
說到底,他對那些有才能的人都是十分包容的,不在乎對方對自己的態度是否謙卑。
“我很高興能夠認識您,肖邦先生——不瞞您說,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才聽說您的名字,當時,亞曆山大·瓦萊夫斯基伯爵向我大力推薦了您,並且稱讚您是罕見的音樂天才,我不知道他這是實話還是誇張,但他確實成功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我特意將您邀請了過來。”
接著,艾格隆又攤了攤手,看向了站在自己旁邊的妻子。
“聽說了您的才能之後,特蕾莎也對您很有興趣,請您彆忘了,她是在維也納長大的,她和那裡的所有人一樣熱愛音樂,所以她希望能夠領略您的才能……不知道我們是否有這種榮幸呢?”
“當然了,陛下,我很樂意為您演奏。”肖邦立刻垂首表示同意,“我彆無長技,隻能以音樂謀生,而我唯獨對這一門技藝頗有自信,我相信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很好!我就喜歡您這份自信。”艾格隆大笑了起來,“論起來,您好像隻比我大一歲吧?那我們都是同齡的年輕人,所以我們儘可以用年輕人的方式來交流,簡單直接一點。”
接著,他又故意板起臉來,開了個玩笑,“事前提醒您一下,我和我的妻子雖然不會作曲,但是鑒賞水平都不低,在奧地利也見慣了名家的表演,所以取悅我們並不容易,您可要好好打起精神啊。”
肖邦沒有立刻作答,而是暗暗吸了一口氣,平複下了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眼下是他人生當中最為重要的時刻之一,如果真的能夠用自己的才能取悅了皇帝夫婦,得到了他們的讚許,那麼自己就會“一戰成名”,就算不能夠成為宮廷首席樂師,但光憑借這個資本,就足以在巴黎立足,從此衣食無憂。
但是,如果自己失敗,令皇帝陛下失望的話,他自然也會淪為笑柄,從此失去立足之地。
不過,對自己的才能他有著十足的信心,他絕對不怕任何“考驗”,他相信自己在鋼琴上是無與倫比的天才,哪怕再挑剔的聽眾,也會被自己精湛的技藝折服。
沒錯,肖邦不光自己會作曲,而且還能夠親自演奏,他是一個真正橫跨兩屆的天才,任何一個親身體驗過他表演的聽眾,都會被他來自於靈魂的激情所折服,他相信這一點。
然而此刻,他還有另外一件心事。
看到他臉上憂心忡忡的表情,特蕾莎誤以為音樂家是被自己丈夫剛才的話嚇到了,於是出言安慰了他,“肖邦先生,您不必擔心,我們熱愛音樂,我們也懂得體諒他人,您隻需要以平常心來演奏、正常展現自己的技藝就行了,不必擔心其他事,我們絕不會苛求您表現儘善儘美的……”
皇後陛下的溫言安慰,讓肖邦心裡一寬。
說實話,出於波蘭人的立場,他對奧地利也印象不佳,不過相對於信仰東正教的俄羅斯、信仰新教路德宗的普魯士來說,和波蘭一樣信仰天主教的奧地利雖然也參與了瓜分波蘭,但是壓迫相對小一點,而不是“民族壓迫”和“宗教壓迫”的雙重疊加。
所以,麵對特蕾莎這樣一位哈布斯堡公主,他的態度也會好很多。
“陛下,我絕不擔心我的演奏表現,我相信它一定能夠讓您滿意。”於是,在片刻的停頓之後,年輕的音樂家主動看向了艾格隆,“但是希望,在此之前,您能夠聽我幾句進言嗎?”
麵對肖邦的問題,艾格隆稍微愣了一下,不過他也不以為忤。
“當然,您請說吧。”
肖邦心裡的緊張感更加濃烈了,但到了這個時候,他自然也不會退縮,於是他壯著膽子繼續向艾格隆開口。
“陛下,我十分感激您在不久之前對波蘭的仗義執言,也非常感激您對我祖國的聲援,但處在這個瀕臨危亡處境,您的宣言雖然能夠鼓舞人心,但恐怕……恐怕還是無濟於事,我請求您,對我的祖國提供更多切實的幫助,它一直如同法國人民那樣熱愛著您,並且熱切地希望能夠和您站在一起……畢竟,在此時此刻,哪怕您再微不足道的幫助,也能夠挽救許多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