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已經三十歲了,而且他在十二年的牢獄生涯當中也得到了法利亞神父的培訓,他已經多多少少摸到了那個他曾經觸碰不到的世界。
他知道,在那個集富貴華麗和陰森腐臭於一身的世界,“公平”的邏輯是行不通的。
這個世界奉行的真正邏輯,是寧可殺錯不能放過,是絕不給對手留餘地,唯獨沒有寬容和體諒。
隻有勝利者有權書寫曆史,所以如果失敗了,那麼一切罪名都是理所當然。
既然他參與了密謀,那麼不管他本心如何,他都是其中的一份子了——既然如此,如果拿破侖成功,他是功臣;而在拿破侖徹底失敗的那一夜,他隻能成為逆賊。
是啊,這麼明確清晰的事實,為什麼我一直沒有想到呢?
是沒想到,還是不願意想到?
愛德蒙-唐泰斯驟然理解了,這些年來為什麼每次談到他的冤情時,法利亞神父總是會以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他。
——他既冤枉,但也不冤。
他最大的錯誤,就是以一個年輕人血氣方剛的莽撞,稀裡糊塗地衝到了一個你死我活的世界裡,卻又沒有自己做好覺悟,做好應有的準備,甚至連後路都沒有。
他竟然沒有想到他有可能因為自己的行為而承受失去一切的代價,滿以為送完信之後就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輕鬆愉快地回老家結婚,迎向最美好的未來!
何其天真!又何其淒慘。
所以他被麵前的少年人憐憫,甚至被他覺得可笑。
“啊!”血氣都在往他的腦袋上湧去,愛德蒙-唐泰斯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當他不得不麵對自己的“責任”時,當他發現自己蒙受此等可怕的刑罰“事出有因”時,當他發現自己為自己親手鋪就了絕路時,那種悔恨,那種悲傷,讓他一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梅爾塞苔絲!”各種念頭在他腦海當中紛至遝來,讓他頭痛欲裂,他意識接近模糊當中,隻來得及喊出這一個名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梅爾塞苔絲?這是您那位未婚妻的名字嗎?您現在一定非常內疚吧,因為自己的錯誤,她承受了那麼多災難,最後隻能分離。”艾格隆平靜的話,卻猶如一記記重錘,敲打在了愛德蒙-唐泰斯的心頭上。“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不管是內疚還是道歉,這一切都是無濟於事的,想要彌補自己失去的一切,隻能靠拚搏!咬著牙把路走完,就和我一樣。”
“什麼路?”心亂如麻的愛德蒙-唐泰斯反問。
“對我來說,是重歸皇座的路;對你來說,為我效勞、跟隨我一起重回法國的路。”艾格隆抬起頭來,傲慢地看著對方,“您以為我這是邀請嗎?錯了,我這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您沒得選,您雖然以為自己有得選但實際上就是沒得選。
既然您曾經參與了這場遊戲,那麼現在您沒有退路了,哪怕流著淚流著血也必須把遊戲完成,然後看看結果如何。”
“重歸皇座……”愛德蒙-唐泰斯睜大了眼睛,突然想明白了什麼,“剛剛夏奈爾小姐叫您陛下——”
“不錯的觀察力和分析能力。”艾格隆笑著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拿破侖的兒子,被追隨者們擁立為拿破侖二世皇帝。彆看我現在才這點年紀,關於我的曆史已經可以寫一本書了,但我還可以自己來書寫幾本——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為了這個目的,而你,就是我認為可以幫助到我的人。作為回報,我也可以幫助你,讓你飛黃騰達,讓你儘可以報複那些欺淩過你、監禁過你、把你陷入到絕望之中的仇敵們!”
愛德蒙-唐泰斯一時腦子幾乎空白了,說不出話來。
這並不奇怪,任何人在幾天內碰到他這麼多意外情況,都會大腦空白的——更何況還剛剛從牢房裡出來。
但是這個世界對他從來都不溫柔,他沒有多少餘暇來消化這些衝擊性的信息了。
就在他的注視下,少年人向他伸出了手。
“你確實因為一時糊塗犯了罪,這個罪就叫失敗罪,失敗就是罪!沒人相信您是冤枉的,但那又怎麼樣?既然你的路已經被他們統統堵死,既然你的靈魂已經被他們烙印,那就索性走到底吧!讓他們也嘗嘗你所品嘗過的痛苦。先生,伸出手來!”
在大腦空白的情況下,少年人的話仿佛具有了某種魔力,愛德蒙-唐泰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來,握住了少年人的手。
艾格隆緊緊地握著手,然後看著他的眼睛。
“是的,就是這樣,跟著我走吧。如果法蘭西像拒絕了我一樣拒絕了你,那麼就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就含垢忍辱,從此以後隱姓埋名遠走他鄉;要麼就把她踩倒在地,讓她流著眼淚承認自己的錯誤,張開懷抱重新接納你,除此之外彆無他途。”
接著,他加大了音量,在對方的耳邊再次質問。
“十二年,想想你的人生有幾個十二年!你人生中最寶貴的年華被他們奪走了,沒有人會跟你道歉,也沒有人會心懷愧疚,除非你親自走到他的麵前,賜予他們同等甚至更多的痛苦,你所承受的一切災難才會得到伸張……你告訴我,你想要複仇嗎?你是要一輩子做個天真的水手,喋喋不休自己的清白無辜;還是要做一個真正的好漢,讓複仇的烈火把他們燒個乾淨,讓他們知道自己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回答我!”
“是的……是的……”這些質問猶如當頭棒喝,讓愛德蒙-唐泰斯終於清醒了。
就像閃電劃破了夜空,一切都突然豁然開朗。
太清楚了。
我當年為拿破侖一世皇帝陛下效力過,那麼再為拿破侖二世又有什麼可害怕的?簡直順理成章。
坐牢十幾年他已經和世界隔絕,他不知道這個少年到底是怎麼擺脫桎梏來到這裡,開始自己的夢想的,但是這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既然我已經被世界所拋棄,被打傷了永遠無法洗雪的烙印,那麼我為什麼要屈服和求饒?我要反抗這一切,把這個侮辱我、迫害我的世界砸碎,站在仇敵的頭上,把痛苦奉還。
他抬起頭來,熱切地看著少年人,再也沒有了一絲迷茫。
“陛下,我願意為您效勞……”他沉聲做出了承諾,“我願意作為您忠實的臣仆,跟隨您回到法國。隻有一個條件……我不能濫殺無辜。”
“這一點請放心,我沒有這種無聊的愛好。”艾格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後點了點頭。
接著,他做了個手勢,“好了,今天先到這裡吧,我想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夏奈爾,帶他去房間休息吧。”
愛德蒙-唐泰斯按照法利亞神父所教授的理解,優雅而恭敬地向少年人躬身行禮。
接著,夏奈爾帶著愛德蒙-唐泰斯離開了。
艾格隆看著重新關上的門,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愛德蒙-唐泰斯,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他既然做出了承諾,那麼接下來他肯定會為自己效力。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萬事大吉,他們之間還有一筆小小的賬目需要清算乾淨。
他今晚一定會去藏寶地看一看吧。
那裡已經是他魂牽夢縈的地方,不親眼看看是絕不會安心的。
很好,那就讓我們在那兒好好算個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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