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艾格妮絲的語氣裡趕到了些許的憐憫。
一瞬間,他的心裡突然充斥著一股憤怒。
他不討厭艾格妮絲,但是他討厭被人憐憫,因為憐憫不能化解他的仇恨,隻能讓他感受到自己多麼渺小無力,多麼任人宰割。
不!不行!這絕不是我要接受的命運!
剛剛在唐格拉爾那裡獲得的優越感和勝利感,此刻已經蕩然無存,愛德蒙-唐泰斯又看到了那個他最痛恨的自己,那個軟弱無力、隻能躺在伊芙堡地牢裡麵任人宰割的無知青年。
你現在有什麼可以高興的?你配得上高興嗎?你還什麼都沒有做成。
你現在所擁有的頭銜、所擁有的財富,都隻是那個少年人興之所至贈送的,換言之都屬於他。
真正屬於你自己的東西有什麼?你真正的能耐又是什麼?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更好的位置,你又有什麼能力去為自己複仇?
這些憤怒的嗬責在愛德蒙的心頭回蕩,讓他無處逃避,又讓他痛苦和憤怒。
“對不起,先生……我可能做得太過頭了……”看著他沉痛絕望的樣子,艾格妮絲心裡不禁也後悔了,“我不該為了自己高興,強行拖著您來比試……對不起,如果您不喜歡的話,那我們接下來就算了,我另外再編一個理由吧?”
“不,小姐,您做的太好了,我非常感激您!”愛德蒙-唐泰斯抬起頭來,熱情激昂地看著艾格妮絲,“您讓我發現了真相,讓我看清楚了自己。”
“也不至於這麼說吧……”艾格妮絲有些不好意思了,心想對方是不是被自己打壞了腦子。
“您的劍術讓我非常欽佩,我能夠想象到您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愛德蒙繼續熱切地看著少女,“您能夠教我嗎?雖然您說我已經不會有太高的成就了,但是我想,隻要我為止努力,一定也能夠成為一個優秀的劍士,而我有這個決心。”
是的,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借著這次的機會學習劍術,提高自己。
不光是為了防身,更是為了掌握一門貴族們喜歡的技能,並且借此來打造自己的身份和人設,混入到法蘭西上流社會當中,成為。
法國人是傲慢自大的,人們不會在意一個外國的不知名貴族,但如果對方是個優秀的劍手,那麼就值得刮目相看了。
他混跡到上流社會當中,確立自己的身份,然後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到自己的仇人們身邊了,他會暗中窺伺,找到他們的弱點,最終一個個擊潰他們。
是的,他必須要這麼做。
“先生,您有興趣學嗎?”艾格妮絲問,“如果您樂意的話,我倒是可以教教您,畢竟您為那家夥效勞,要是身手太弱了也不行,我給您訓練就當是送個禮物給他吧。不過,您大概這次要在巴黎呆多久?”
“我應該隻能呆幾天。”愛德蒙-唐泰斯回答,“陛下急著等我把人和錢帶到他那裡去,所以我變賣了珠寶之後就會離開,不能耽誤時間。但我想我過不了多久就會再次來巴黎。”
“幾天啊……那看來是沒辦法教得太深呢……”艾格妮絲皺了皺眉頭,有些困擾地說。
接著,她好像做出了什麼決定,又抬起頭來看著愛德蒙,“伯爵,要不這樣吧?我想我可以對您進行應急的訓練,至少讓您可以擺出一個架子來,唬住人應該沒問題,至少可以讓我父親相信您確實是我老師的親戚了,反正這一次我們隻是要讓您這個身份得到父親的認可而已,這樣就夠了不是嗎?等以後如果您還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再繼續教您。”
“這樣就太好了。”愛德蒙-唐泰斯點了點頭。“不過……如果有人向我挑戰怎麼辦?”
“您彆擔心那麼多,我們現在不是16世紀而是19世紀,街上和客廳裡沒有那麼多好勇鬥狠的傻瓜,隻要您不主動挑釁彆人,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沒事就去找一個外國人茬的。”艾格妮絲忍不住笑了出來,“況且,誰要是不開眼地跟您挑戰,那我就出麵擋下來,宣稱誰欺負我老師的親戚誰就是跟我過不去,我想那樣的話就沒人再敢堅持了……”
雖然她的語氣平淡,但是卻也能夠感受到一股自傲。
愛德蒙-唐泰斯現在已經明白了,這位小姐絕不隻是嘴上吹噓而已,她是真的有這種能耐。
出身高貴,又如此優秀卓越的少女,無愧是高嶺之花,她配得上最好的幸福。
也許隻有陛下才配得上吧?他突然忍不住暗想。
“謝謝您,艾格妮絲小姐。”他拋開了這些無聊的雜念,然後鄭重地躬身向艾格妮絲行禮,“我非常感激您對我的幫助,雖然我現在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回報您的恩惠,但是未來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儘我所能地幫助您。”
“您也不用說到這個地步呀!”艾格妮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沒事,伯爵,您就當我閒著發慌所以找事做吧,舉手之勞而已,不值得您這麼鄭重其事。”
“對您來說這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這是無法抹開的恩惠和善意。”愛德蒙-唐泰斯回答,“我這輩子見識到了太多的惡意,所以哪怕些許的善意對我來說都是耀眼的光,我必須以誠意來回報這些善意,因為我要以同樣的無情來回報那些惡意,恩仇必報,一分不少。”
艾格妮絲眨了眨眼睛,聽不太懂伯爵這些似乎充滿了哲學意義的回答。
不過,到了現在,她也沒什麼彆的事需要做了。
“那好,既然您時間緊迫,那我們就彆再耽擱時間了——”她又抬起了劍,指向了基督山伯爵,“我們從最基礎的地方開始吧!”
………………
直到傍晚時分,愛德蒙-唐泰斯才乘坐艾格妮絲的馬車,在夜色掩護下回到了特雷維爾侯爵的宅邸裡麵。
他的臉色很差,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承受了劇烈的折磨。
他被艾格妮絲用劍指導了姿態和步伐,現在他簡直全身的骨架都跟散了架一樣,他自己都暗暗驚歎於自己居然能夠不靠攙扶走到客廳裡。
不過現在已經到了極限了,他癱軟在了沙發上,一步也動不了。
“您……您沒事吧!?”愛麗絲看著愛德蒙這樣子,幾乎慌了神,“您遇到什麼危機情況了嗎?”
“不,一切順利,夫人。”愛德蒙-唐泰斯輕輕搖了搖頭,“我隻是……隻是跟您的妹妹學習了一下。”
“艾格妮絲!”愛麗絲氣得喊了一聲,“我回頭會訓斥她的,先生。”
“不,千萬彆這樣,夫人,是我請求她的。”愛德蒙連忙回答,“我希望……希望自己能夠學到點什麼。”
“伯爵先生?”愛麗絲有些驚訝。
“命運讓我跌落穀底,又給了我爬起來的機會,既然機會來到了以前,那我就必須抓住,我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強者,夫人。”愛德蒙長歎了一口氣,“我要成為一個有資格堂堂正正站在您和其他人麵前的人。”
看著伯爵決絕的表情,愛麗絲仿佛明白了什麼。
於是,她微微笑了起來,“那麼,我祝您一切順利,先生。”
接著,她又換了話題,“對了,我公公有話要我告訴您——接下來他會安排一場重要會議,請您務必作為特使出席,您所傳達的聲音,是大家所盼望了不知道多少年的……”
“我不勝榮幸。”基督山伯爵微微閉上了眼睛。
我,愛德蒙-唐泰斯,必將成為大人物,也必須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