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沒有了。”陸文昭合上無常簿,抬頭回答道。須臾之間他下定了決心,他要搏一個‘熟悉’:“皇上,微臣有事奏。”
“奏事?”朱常洛輕笑道:“有事,難道不應該先報上官,然後再由上官彙總遞到司禮監嗎?”
“微臣......微臣......”皇上雖然在笑,但陸文昭卻仿佛看見了的鋒刃,他躬下身,將頭抵到地板上。
“說吧。”
“呼!”陸文昭長出一口氣後道:“微臣認為徐光啟有欺君之嫌!”
坐在一旁的王安驚異地抬起頭,看向陸文昭:想通過彈劾徐光啟往上爬?你找死。
雖然外廷不甚了了,但作為皇上心腹的司禮監掌印,王安可是清楚得很。徐光啟不是帝師推薦的人,而是皇上親自選擢的。
“說。”朱常洛笑容更甚。
“微臣認為,方才的內容並非徐光啟的本心實意,而是徐光啟聯合佛郎機人,利用微臣等錦衣衛向皇上傳遞的假消息。”陸文昭一字一思,但並未卡頓。
“理由。”
“徐光啟攜佛郎機人至摘星樓用飯時,身為主人卻坐邊緣,明明可以包下摘星樓二層卻容留微臣等同廳用飯。用飯時高談闊論,多次示意佛郎機人用漢語對話,仿佛生怕微臣等聽不懂佛郎機語似的。故微臣認為,徐光啟有意聯合佛郎機人,利用錦衣衛向皇上傳遞的假消息,有欺君之嫌。”陸文昭的話說得很漂亮,都是基於所見的推測,沒有額外的誣告。
所以無論徐光啟是否得了皇上的授意,或者隻是有某種君臣間默契,他這話都是站在錦衣衛的角度向君主提出的忠心之諫。
“知道了。”朱常洛不置可否。然後突然問道:“你有個叫丁白纓的師妹對不對?”
“回陛下。是的。”陸文昭自認為在這件事情上,他的處理方式沒有什麼問題。“丁白纓當日也在摘星樓,同龍虎山來人一同用飯。雖然鷹潭的事情不是微臣的差事,但微臣還是派了沈煉和一名校尉同去監視。”
“唔......”朱常洛的臉部肌肉微微抽搐,他根本不是這意思。稍頓片刻,朱常洛還是說:“好,錦衣衛就是應該這樣辦事。”
陸文昭覺得自己算是簡在帝心了。他心下竊喜,回答道:“此錦衣衛分內事。”
“遼東。”朱常洛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奏疏,問道:“你願意回遼東嗎?”
“回陛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聖上詔令,微臣事事,此天理也,無有願意與否。”陸文昭再拜道。
“很好,你下去吧。”朱常洛點點頭,最後說:“朕看這試百戶試得也差不多了。回去之後,先把你父親的職襲了吧。”
“微臣叩謝聖上天恩。”陸文昭叩頭謝道。
從南書房退出來,陸文昭倏地覺得有些寒冷。抬頭望天,發現多日晴空突然積起了遮天蔽日的烏雲。
“總算是要下雪了嗎”陸文昭發覺自己的後背已然濕了,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卻因為棉襖的遮擋而未能觸到汗水。
遠遠地,陸文昭看見一個身披大紅色披風的矍鑠老人正朝南書房走來。
這至少是個二品大員。陸文昭稍稍放慢腳步,等到老人走到近前躬身施禮道:“見過上官。”
方從哲上了歲數,視力不太行,所以他原本隻當這是個小宦官。被行禮之後,方從哲稍停腳步,直身略拱手,然後繼續前進。他現在沒功夫去猜這個低級官員為什麼進宮。
時間稍稍回撥。
“諸位,大內的條子送到內閣的時候已經臨近散衙了。所以內閣也就沒有議出個所以然來。”當時就是葉向高借著鐘聲給了兩派一個台階下。
“對啊,先回衙門辦公吧,有什麼想說就上疏奏明皇上,在這兒待著也不是個事兒。”史繼偕也跟著過來幫腔。不過他同時也是在暗示言官們通過集體上疏的方式警醒皇上。
如果這時候有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百官的站位很是微妙:武官勳戚幾乎走了個乾淨,吵吵嚷嚷的全是文官。六部九卿和各衙的侍郎、少卿雖然沒走,但卻遠遠站著,沒有摻和進去詰問閣臣的意思。
閣臣被圍在中間,但卻隱隱約約地分成三波,沈?照看著暈倒的方從哲、劉一燝和韓爌擠在一起側立在次輔葉向高的身邊,隻有史繼偕一人孤零零地麵對言官們。
史繼偕說服了百官,六大閣臣便照例通過午門進入值房。
進宮之後,方從哲的氣色漸漸好了起來,等來到內閣時,他又變回了那個矍鑠的老頭兒。這把劉一燝看得目瞪口呆,他心想:這裝都不裝一下的嗎?
但有了昨天的教訓,劉一燝沒有再出言譏諷。反正方從哲是首輔,隻要不瞎蹦躂,天塌下來也是他先挨砸。
“天很快就塌了下來”,臨近午休的時候,司禮監提督太監曹化淳來到內閣,要方從哲立刻前往南書房。
方從哲來到南書房門口。通名的太監報道:“內閣首輔方從哲來見!”
這時候,朱常洛還在寫條子,這些條子會被司禮監或是內閣拿去潤筆然後成為明旨或是暗信。
高層全體被抓之後,東廠陷入癱瘓。因此朱常洛特命西廠以“暫行東廠事”為名接手抄家鄭宅的活計。
一廠三直轄的體製,加上合理且按時發放的俸祿和依仗補貼,讓西廠人員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了辦事清正。隻有少數幾個膽敢伸手的低級執行人員,被兼任內稽司司長的米夢裳抓了問罪。他們貪得不多,但處罰卻非常嚴重。這些人將在十一月初一和東廠犯官一同受刑。
抄家案從八月中拖到現在終於要結束了,接下來就是走兵部賬將贓款變成軍餉,再把軍餉送到前線。可以預見,一定會有很多人試圖從這裡邊兒分一杯羹。
“宣。”朱常洛寫完最後一筆,將筆尖放在硯邊兒上刮了刮,等上麵的墨水都進到硯裡去了之後,他才將筆擱到筆架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