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開始想的是把法革到俄革的通史做一遍,但目前隻做到路易十六上斷頭台。
我寫這本書的契機其實也來自B站。某天,我看到鄭吉祥老師,講紅丸案和移宮案的視頻。腦子裡突然蹦出來一個想法:要是朱常洛繼位之後不三月而崩,大明王朝會走向何方(就像安德羅波夫和契爾年科沒死,蘇聯會走向何方一樣)。
泰昌即位的時候遼東還沒丟,天啟和崇禎二帝還是孩子,一個十四、一個九歲。同時,魏忠賢隻是一個有大野心但沒地位的普通宦官,黨爭沒有進入最激烈的階段,諸多晚明時期的名臣能吏也還沒被整死......
我以此為題展開了漫無邊際的思考,最後卻得不出什麼結論。
雖然推動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是人類社會的基本矛盾,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大統一的帝製中國時期,皇帝本人毫無疑問是某一個小的時間段內影響曆史走向的最大變量。
而泰昌皇帝朱常洛在位的時間過於短暫了。對於他的記錄大多集中於他還沒有即位的時候,而且就算是在這些記載中,朱常洛本人也隻是被各個事件環繞著的配角(爭出閣、爭冊立、爭三王並封、爭福王就藩以及兩次妖書案、一次梃擊案),這些事件體現出的不是他個人的品質,而是他的父親和群臣之間的鬥爭。
即便朱常洛即位,在圍繞泰昌皇帝的兩大案中(紅丸案、移宮案),皇帝本人也跟個透明人似的。唯一出彩的地方就是對楊漣的任用或者說托孤。
我讀過幾本心理學方麵的書,自認為有一點分析曆史人物性格的能力。但憑著這些信息,我甚至連有關泰昌皇帝的最基本的人物畫像都做不出來。唯一的可以肯定的是,朱常洛這一生都生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就連死後還得和父親共用一個本紀,共用一個萬曆四十八年(神宗二和光宗是同一篇;公曆1620年的前七個月是萬曆,後五個月是泰昌)。
不過好在文學創作可以突破曆史的局限。讓英年早逝、人格不顯的泰昌皇帝變成“主角”,這樣一個承載了作者的想象和讀者的期許的存在。
我心血來潮,提筆寫了總計不到五千字的兩章正文,和一個非常粗略的簡介以內投的形式發給編輯了青舟大大。
其實我並未對過稿簽約抱有太大的希望,因為此前我從未寫過長篇小說,也不太看網絡文學作品。當時我心裡想的是,若能過稿就把思考付諸筆尖與人分享,並在博采眾長的同時創作一個完整且合理的故事,若不能則罷了。
兩天之後,我接到了過稿簽約的邀請。說實話,在看見那條郵件時,我心裡的惶恐是大於欣喜的。因為我並沒有為不久前的心血來潮準備故事大綱。除了那兩章正文和一個粗糙的簡介,我的文檔裡連一個多餘的字符都沒有。但既過之,則寫之。
戲說不是胡說,演繹不能亂演。
接到回複郵件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打開當當網買書,就像我開始做法國大革命的曆史科普那樣。我深信沒有足夠的曆史資料支撐,進行曆史類創作就是在敷衍自己,愚弄讀者。
我先後購買了樊樹誌教授所著的《晚明史》、《萬曆傳》、《崇禎傳》、《大明王朝的權力博弈》,吳晗教授所著的《明朝的曆史教訓》,顧誠教授所著的《明末農民戰爭史》,黃仁宇教授所著的《萬曆十五年》,吳思先生所著的《潛規則》、《血酬定律》,韋慶遠教授所著的《暮日耀光》(講的是張居正改革),張致勉教授所著的《馬背上的朝廷》(講的是乾隆皇帝南巡)等學術或半學術著作。以及劉和平先生所著的《大明王朝1566》,當年明月先生所著的《明朝那些事》等小說。
買書之後,我一邊看書一邊寫書。步履蹣跚地結合著維基百科、知乎、B站、百度百科等網站搜集來的信息進行著人生的第一次創作。但即使是這樣,我還是不可避免地錯過了很多曆史細節。幸虧得諸位有水平、有知識的讀者的幫助,我才能夠將之更正或補全。比如嘉靖四十一年“奉天殿”改名為“皇極殿”,“春節”這個詞民國時期才始現等。
在開始這本書的創作之前,我對明朝曆史的了解僅限於道聽途說的隻言片語,完全沒有體係和章法可言,但通過不斷地閱讀和資料搜集,我逐漸了解了我的書裡涉及的各個主要人物的基本性格(前提是資料夠多),也明晰了我的故事的走向和劇情發展。
先說故事走向和劇情發展。曆史上的晚明時期(1620年至1644年)幾乎是讀者能夠接受的帝製中國搭上全球化這艘航船的最後機會。
我之所以在此使用“讀者能夠接受”這樣的限定詞,是因為在我看來,直到1800年歐洲開始工業革命之前,中國都是世界範圍內技術及經濟上的絕對霸權者。隻要這頭巨獸能夠調轉方向,對政治製度及官僚係統進行近代化改革,中國就不用複興,而是一直興。
(注:這裡的近代化改革是指吏治清明、分權有度、剔除係統性貪腐及杜絕土地兼並等,和貴族共和、資產階級民主以及相應的君主立憲製、美式總統製沒有關係,晚清的政體改革(清末新政及民國政府)證明這些體製在國內走不通,如此龐大的國家必須進行高度的中央集權,不然就是東南互保,軍閥割據,府院之爭。)
也就是說,在我看來,魂穿康雍乾,讓集權到巔峰的大清皇帝強推大航海及近代化改革其實也可以搭這條船。康熙六十年,乾隆六十年,這兩個超長待機皇帝若是真被穿越者奪舍,堅定地走近代化道路其實是走得成的。但在真實的曆史裡,晚清實在太屈辱了,以至於人民群眾天然地排斥維護大清王朝的文學創作,甚至形成了“穿清不造反,菊花套電鑽”的說法。當然,就算人民群眾不排斥也可能被404。
基於此,我的這本書將不限於挽救大明王朝,更要揚帆起航、邁向世界。
曆史的軌跡如果在1620年發生改變,挽救大明王朝其實並非一件特彆困難的事情,至少比魂穿歪脖子,或者魂穿南明要容易得多。不帶金手指魂穿歪脖子或是南明基本等於渡江戰役前投國軍。而泰昌皇帝隻要不萬曆化,大事即可為。
我如此判斷的依據之一,是天啟即位之前遼東還沒丟,建州女真還在跟熊廷弼死磕而且磕不動。在這樣的情況下,投入遼東的軍費比遼東全丟的情況要低得多,至少不至於四年花光萬曆內帑,並連年加征遼餉。
解除生存危機之後(或是在此過程中),作為皇帝的主角就可以開始踐行“皇帝之德”。並成為全世界的“明始皇”,使天下“器械一量,同書文字”。當然,一世做不成可以“奮六世之餘烈”。
——————
說完故事的走向和劇情發展,我再聊聊人物設定。
在這個故事裡,主角的“現代人靈魂”是1620年的唯一變量。也就是說,這個故事裡沒有金手指,也沒有不合理的曆史臆想。主角魂穿回去改變的不是更早的過去,而是那個節點之後的未來。
再說得具體一點,就是除了主角的行為,之前的曆史事實和人物屬性一概不改。曆史事實不改這是最基本的,我就不舉例了,不過就像我在前文說到的那樣,我可能會忽略掉一些並不顯眼的曆史細節,這就需要讀者們在未來的陪伴中持續糾正。
而保留人物的屬性就要複雜得多了。描述越多資料越詳細,人物的性格就越貼近真實,反之演繹成分就會加重。
篇幅所限,我詳舉一個例子,也就是皇長子朱由校,這是重量級人物,也是故事的核心之一。
就結果來論,天啟七年下來,朱由校乾得是非常糟糕的。不過其中最大的責任不在他本人。
天啟皇帝這個“熹”字有很大一部分得讓他爹和爺爺來抗。
我個人是比較讚同,“大明實亡於萬曆”這樣一個說法的(崇禎的辣眼睛操作姑且放下)。因為遼東奴變就是他一手弄出來,“稅使高淮朘削十餘年,軍民益困”,這導致努爾哈赤起兵時遼東地方的人民是不向著朝廷的,而向著建奴的。直到努爾哈赤在遼東地方搜殺搶掠,邊民才覺得朝廷雖然混賬,但總比野蠻人好,至少朝廷暫時隻要你的錢,建奴是真要你的命。
除礦稅監破壞遼東經濟軍事情況,他個人的“君主離線製”也是重要原因。李成梁起複之間,數易其帥,“撫臣皆庸才,玩悽苟歲月”,而“天子又置萬幾不理,邊臣呼籲,漠然不聞。”各庸才裡,最爛的兩個人就是後期的李成梁和趙楫。李成梁自不必多說,養寇自重。而趙楫則“三十六年,趙楫棄寬奠新疆六百裡,熊廷弼複勘劾罪,疏竟不下。”遼東撫臣爛成這個樣子,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萬曆皇帝“置萬幾不理”,有恃無恐。
之後的薩爾滸慘敗大鍋也得神宗來背,他一手微操,非要打,搞出“聖旨逼哥舒翰出潼關”這樣的戲碼。(當然,楊鎬和哥舒翰不是一個檔次的人)最後弄得遼東兵事徹底糜爛,如果沒有熊廷弼扛著,萬曆年間沈陽就得丟。
我這裡再談遼事是因為天啟任用閹黨,將黨爭推至高峰的起點就是遼東儘失。
閹黨和東林黨的黨爭是萬曆開創的。閹黨中的大部分人,原是齊楚浙等黨派的餘黨,而東林黨中的領袖們則多以攻擊張居正起家。這裡虛空索敵駁斥一個觀點,我認為,不是因為黨爭所以神宗怠政,而是因為神宗想要怠政所以一手弄出神宗朝的各大黨爭。說“黨爭所以神宗怠政”,頗有些臣子代君父受過的意思。
天啟初年,朱由校是重用了東林黨的,“眾正盈朝”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東林黨盈了朝之後非要“痛打落水狗”,不僅以泰昌之死,對齊楚浙發起了猛烈的進攻,鬥倒方從哲,還順著杆子往下扒拉,試圖把敵黨分子一網打儘。
就是在此期間,熊廷弼被黜,袁應泰代經遼東。熊廷弼一走沈陽就淪陷了。之後熊廷弼再起,而遼事已是再不可為。
天啟二年,遼東儘失。三年,京察開啟,東林黨對齊楚浙等黨派發起總攻。四年,魏忠賢起事閹黨抬頭,大規模迫害東林黨人。
閹黨於君是好的,但於國不是,那個時候官僚係統已經爛完了,而且被閹黨迫害致死的東林黨人幾乎都是有氣節有能力的乾員。而深入參與黨爭,迫害齊楚浙等黨人的魁首們,反而革職的革職,流放的流放(活著)。
說天啟之糜爛多因於前,不意味著我認同“翻案風”裡的一種節奏,即“天啟不死,大明不亡”這種說法。
他即位的時候才十四歲,初中生而已,而且他童年過得非常不幸福。泰昌對萬曆來說是“軟蛋”,對天啟來說就是“虐父”。這樣一個少年天子,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能當好家才有鬼了。
落水之前,遼東儘失,九邊糜糜,天下民變,國庫空虛,凜冬將至,大明朝氣數已儘。
東拉西扯這麼多,主要想說明一個問題。即天啟皇帝不是明主,但也不該被說成一個不學無術、腦子裡隻有木匠活兒的文盲。
首先綜合多方資料,我認為,朱由校開始學習的時間晚,但勤奮。
【《明史,列傳一百二十八,韓爌傳》天啟元年正月,兩人(韓爌和劉一燝)以帝為皇孫時,未嘗出閣讀書,請於十二日即開經筵,自後日講不輟,從之。】
【天啟皇帝的講師丁紹軾在《講筵恭紀詩》中說:今上衝年嗜學,經筵、日講二者兼舉,經筵以季舉,日講則日日舉之,非甚寒暑不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