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臨睡時,小麥還是沒有醒。推推它, 它就虛弱地哼哼一下。
何田怕它就此嗝屁, 可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救它, 想了想補充水分應該沒錯, 就讓易弦用一根棉線引了水, 小心滴進它嘴巴裡。
小麥倒是能喝一點點水的。但也喝的不多。易弦怕它此時不會吞咽會窒息,隻好一點點喂。
用棉線喂它喝了小半碗水,易弦歎口氣, 把它放進它的籃子裡。
小麥快六個月大了, 牙已經換的差不多了, 它的籃子小窩窩和玩具也被它咬得不成樣子。
易弦摸摸小麥最喜歡的那個木球上凹凸不平的齒痕, 又摸著小麥的狗頭小聲嘟囔,“小麥啊, 你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勇敢的小狗狗,你會醒來的, 對不對?明天早上就醒來啊, 我帶你去趕小鴨子, 再給你買一個擰了發條就會自己跑的兔子玩具。快點醒吧……”
何田也很擔心。
可是擔心有什麼用呢?
他們又沒有藥。
匪徒身上搜出的藥丸隻是能把人刺激得快速清醒,對於肌肉的麻痹是一點用也沒的。
她自己的左臂現在還是沒法抬起來,連隻杯子都拿不動。
萬一……
會不會,以後, 她的手臂都是這樣了?
何田想到這兒, 抽抽搭搭地哭了。
易弦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
何田這時已經想到, 隻有一根手臂的自己怎麼生存,不能端槍打獵,不能趕馴鹿爬犁,不能鑿冰取水,甚至劈柴升火切菜做飯……全都做不好!
虧她以前還覺得人家三三精明,腿腳不便就另辟蹊徑織麻賺錢,還把體力活外包了,現在她怎麼辦?她連麻都不會織。
何田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難過,本來是不怎麼出聲地哭,被易弦問了幾次,哭得越來越大聲了。
易弦連忙安慰她,“小麥……小麥會沒事的。你到底怎麼了?”
何田抹著淚,抽噎道,“我這隻手臂一直不能動的話,以後會不會萎縮?”她一說完,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肯定會的。肌肉萎縮了,兩隻手臂不一樣粗細!”
“不會的!”易弦也顧不得了何田會生他的氣了,抓住她左臂用力揉了幾下,又輕輕捏她指尖,“你有知覺麼?會不會疼?會疼有知覺就說明神經沒傷到,隻是藥效還沒過去。”
何田聽了將信將疑,想起自己用力捶打雙腿之後就能站起來,又覺得易弦說得對。
易弦給她擦擦眼淚,“沒事的。”
何田止住淚,點點頭,突然又流淚了,“我應該聽你的話的。我剛才應該趕快多喝水的。”
易弦看她又哭了,趕緊又給她擦淚,又給她倒水,領她坐在桌子旁,“那你現在快喝吧。”
她喝了一杯水,安靜下來了,長長的睫毛抿在一起,眼尾還帶著點點淚光,肉嘟嘟的小嘴微微撅著,像是隨時可能再哭出來,在燈下看起來嬌美可愛到了極點。
易弦心裡癢癢的,真想像下午剛剛脫險那會兒那樣把她抱在懷裡蹭蹭親親,可又怕何田生氣。
他騙了她這麼久,要不是今天下午遇襲,洗澡洗到一半跑出來殺人,他自己也說不準還會隱瞞多久。
意外曝光了,可是他心裡一直懸著的那塊石頭也落下來了。以後……
他看著何田,心裡像裝了隻小兔子,絨絨的,暖暖的。
何田又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聽見易弦說,“你把傷口裡的淤血吸出來,沒準能好的快一點?”
“淤血?怎麼吸?”何田茫然。
“被蛇咬了也是吸出蛇毒,然後再推拿,按摩肌肉,熱敷什麼的,總會好起來的。”易弦看起來很有信心,就和他說要建藤橋建水池時一樣。
何田抹掉眼角的淚,“嗯。”她看著易弦,用眼神問,那接下來要怎麼做?
易弦臉紅了一下,“你……先露出胳膊。”
何田一怔,臉上一熱,可看著易弦正直又無辜的眼睛,不再遲疑,解開衣扣。
她脫掉一隻袖子,又看看易弦。
何田皮膚白膩,易弦是早就知道的,她那隻小手還曾經伸到他被子裡不肯回去,當時他還曾想象過她滑膩的手臂是什麼樣子的,可是沒想到竟然會美成這樣。
她肩頭、手臂在此時晦暗的燈光下,像是有一層瑩潤的光澤,她單衣下麵穿著件式樣簡單的無袖小衣服,隻露著鎖骨,可她身體曲線玲瓏,讓他移不開眼。
何田看著易弦盯著自己手臂皺眉沉思,還以為他覺得自己傷勢比之前想象得嚴重,一著急,又想哭了,“是不是治不好了?”
“怎麼會?”易弦拉住她手,“你過來,先找到針眼,你還記得打在哪裡麼?”
他說著,拉著何田往自己身邊引。
傷口其實是很好找的,手肘之上一掌左右的地方,手臂外側,一個小紅點,周圍一小片淤青。
何田看見傷口,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吸不到那裡的,求助地看向易弦,他像是早就預料到了,拍拍自己的腿,對她招手,“你過來坐我身上,我幫你吸。”
何田抱著自己的胳膊,臉紅了。
她搖搖頭,“我不坐。”
今天下午她剛醒的時候,他就讓她坐他身上了,結果呢?
夭壽啊!
要是……又這樣,她該怎麼辦?對小易弦打個招呼麼?
易弦也想起自己有前科了,輕輕咳一聲,“那是第一次……不,是沒小心。呃,是……意外。這次我有心理準備了,不會的。”
他像是怕何田不信,又說,“你想想,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我什麼時候……那樣過?”
何田對這個事情還是一知半解,她看過書。家裡有關於男女生理結構的醫學類書籍,可惜的是,缺乏描述這個事情過程和感受的文學類作品,她一想,易弦一直以來算得上正人君子了,確實也沒做什麼越軌的事,就信以為真。
她側身坐在他腿上,又低頭看看他,把手臂伸到他臉前,“這樣可以麼?”
易弦心裡竊喜,差點沒笑出聲,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右手,放在自己肩上,“可以啊!”
怎麼不可以啊?太可以了。
什麼叫軟玉溫香抱滿懷,這就是了。
小天使何田剛洗過澡,身上散發香味,頭發還沒完全乾,散開披在背後,輕輕拂在他手上。
何田聽出他語氣有異,低頭一看,隻見他一向冷清俊美的臉上現出一點狡黠的神色,她正感到疑惑,就看見易弦的喉結上下一動,發出一個吞口水是聲音。
何田立刻知道上當了,就要氣惱地跳起來,易弦也知道自己露相了,趕快摟著她的腰說,“對不起!”
他剛才隻是想趁機再抱抱何田,可沒想到這種擁抱的姿勢竟然如此不純潔,緊張之下使勁一摟何田,她又剛好在這時跳起來,他雙臂用力一箍,臉一下埋進何田胸前柔軟的地方。
何田愣了一下,尖叫了一聲,又跳起來。
這次易弦也懵了,倒是鬆開了手。
“你怎麼——你怎麼能這樣?”她右臂抱在胸前,瞪易弦,“你說了你不會的……”
何田轉身跑了,這屋子能多大,她隻能爬上梯子逃到棚板上麵去。
易弦低頭看看自己,呐,是他失言了。
何田趴在草墊子上,又羞又氣,想到自己手臂,又是一陣擔憂,再想到易弦暴露真身之後,就像是失了顧忌,一點也不矜持了,又是一陣迷茫。
幾小時之前,易弦還是她最可靠、最親密的小夥伴,在她心裡,這是個極其注重隱私和個人空間,偶爾被她擁抱一下還會忸怩害羞的小姐姐……現在看來,不管是注重隱私和個人空間,還是會在她做出親密舉動時忸怩害羞,都是為了掩蓋“她”其實是他。就不知道“可靠”這一條還能不能保留下來。
何田歎著氣,易弦爬上棚板了。她立即背過身,不理他。
他就像往常一樣在何田身邊躺下,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叫她,“彆生氣了,是我不對。可我……不是故意的。”
何田哼了一聲,他探過手,用一根手指輕輕戳戳她肩膀,“你得快點好起來啊,不是說,還有好多事要做麼?”
何田還是裝死狗,易弦又說,“唉,櫥櫃的木門也要換,牆壁的破洞得堵上吧?用什麼堵呢?泥巴可以麼?”
何田心說,恐怕隻用泥巴不行吧?泥巴裡有種子怎麼辦?而且日曬雨淋的,掉了一小塊就是一個凹坑,有一種蜂,最喜歡在木洞裡築巢……還是得添進去木屑,然後用一小塊木頭,塗上魚膠,才能補上。
易弦又問,“家裡的餐具幾乎全給打碎了,水杯隻剩下兩個了,盤子就剩一個了,連木盆都碎了兩個。要是我們不自己燒陶,就得去山下的村子買了。他們東西好像很貴,對吧?”
“嗯。”何田憂心忡忡答應一聲,“窗子也得替換,得定做呢,這個最麻煩,又不是到了就能買到的。”
“要是你好了,咱們明天就下山?”
“嗯……還是等兩天?人家肯定會問,為什麼窗子壞了,萬一帶出來那些土匪的事怎麼辦?等風聲過去了?”
“哎呀,我們就說是熊來了。”
易弦一邊逗著她說話,一邊一點點往她身邊湊近,借著微弱的光,看到何田雖然裹著被子,可是左臂左肩還沒穿上衣服,又輕輕捅捅她腮幫,“你看,這麼多事等著我們做呢,你得趕快好起來,對吧?”
“嗯。”
“那……你躺著,我幫你吸傷口?”
何田沒說話,易弦用一隻手臂撐著身子半坐半臥,看著她。
淡淡月光下,何田眨了眨眼睛,小聲說,“好。”
易弦這次不敢造次了,雖然握著何田滑膩的手臂,和她肌膚相親,心跳得像在打鼓,身體也當然有反應,但是始終沒敢再怎樣。
他又幫何田揉了揉手臂肌肉,再幫她穿上衣袖,蓋好被子,小聲說,“你彆怕。”
何田想說,我不怕你。我是怕……怕什麼呢?她自己也說不清。
她聽見易弦像是翻過了身,背對著她,聲音低低的,“等你好了,我就搬出去住。”
何田忍不住了,她躺平,轉過頭看了看易弦側臥的黑影,“你住哪兒啊?”
“我在西瓜地旁邊搭個小棚子。”
“那天涼了呢?”
易弦心裡一喜,強忍著喜悅,有點委屈地說,“天涼了……我就在屋子外麵蓋個小磚頭房子。本來不是要蓋暖房麼?”
何田心裡不是滋味。
男女有彆,她確實不該和易弦再共處一室。可是,她又沒想過把他趕出去。
要是易弦剛才不說,她都沒想到要讓他出去住。
她心裡亂糟糟的,最後說,“那我幫你把房子蓋大點。”
易弦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不應該啊!
你應該說“那你就不要出去住了”呀!
他懊悔地隻想捶床。
第二天一早,何田被食物的香味叫醒了。
她躺在被窩裡,伸個懶腰,覺得全身依舊酸痛。然後,她一愣,坐起來,轉動左臂,又握了握拳。
“易弦——我、我手好了!”
何田跌跌撞撞爬下來,跑出門外,看到易弦正在給洗衣機裡加水,大米站在一邊伸著脖子夠掛在它腦袋前麵它永遠也夠不到那根胡蘿卜。
何田往桶裡一看,除了沾著血的衣服,還有一條床單,上麵也隱有血跡。
她這才想起來,從出事到現在,她關注的一直是易弦變性了!自己的手不會動了!小麥吐舌頭翻白眼了!卻好像還沒問過他究竟還有哪裡不舒服。一直都是易弦在忙著照顧她。
“你是不是還有傷?”
易弦驚慌地捂了一下小腹,又趕緊移開手,笑著說,“沒有。”
何田不信,可是也不能拉開他衣服看。隻是擔憂地上下打量他。
“真沒有?”
“真沒有。”他說著,咳嗽了幾聲,臉上一片潮紅,“你昨天……不是都看到了麼?”
何田仔細回憶,易弦身上是有些擦傷,但是都不嚴重,起初嚇得她半死的那些嚇人血跡全是彆人的血。可是……衣服遮住的地方呢?
“真的沒有?”
“嗯……就一點小傷。肚子有點疼。可能是一點內傷,不過不要緊,隻要不受寒,咳嗽幾天就好了。”易弦微笑,“我做了雜糧肉粥,我們趕快吃吧。”
他又指指何田的手,“好了?”
“好了!”
“我就說沒事。”
易弦做的肉粥其實味道不怎麼好。
他煮粥的時候火太大了,又沒一直攪動,鍋內糊了一層,粥聞起來挺香,吃起來帶點糊味。
再一咬,粥裡的大米小米倒是熟了,可是豇豆、紅豆、野米卻還硬著呢。
粥裡加的是醃獐子肉,後腿肉是很好吃的,可是易弦煮粥之前沒泡豆子也沒泡醃肉,肉這會兒是鹹的,豆子是半生的。
可是何田還是把一碗粥吃完了。
吃著粥,易弦又捂著嘴巴一陣咳嗽。咳得脖子都紅了。
等吃完飯,易弦說要去西瓜地旁邊搭棚子時,何田堅決阻止了他。
“不行。你這是受了內傷了!怎麼還能住在瓜棚裡吹風?要是受了涼,現在看著沒事,等你老了就會天天咳嗽,把肝都咳出來。”
“那……你說呢?”易弦用咳得眼淚都要冒出來的一雙小狗眼看著何田。
何田呼口氣,小聲說,“你還是住在屋子裡吧。”
易弦露出感激的微笑。
何田在心中大罵自己,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可是——
可是——為什麼他變成男人了,還是這麼他媽的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