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重新活過來了, 那就還要繼續乾活兒。
在夏天, 山民、獵人、農夫有永遠也做不完的工作。
他們在和時間賽跑, 如果能在冬天來臨前收集足夠的食物,就有更多機會生存下來。
何田和易弦帶著小麥,劃上小船, 去河上撈網, 又劃到支流河道提起魚籠和樹枝陷阱。
也許是因為上次在魚籠裡投入了蝲蛄屍體作為誘餌, 有一個魚籠捕到了十幾隻蝦, 每隻都有手掌長。
把魚獲帶回家, 他們還要再次劃船到濕地和池塘邊去收割草料,采集漿果。
桑樹的葉子也可以再采一些。
這次不光需要嫩葉子,還需要墨綠的老葉子。不然,很快就沒“廁紙”用了。
老桑葉放在陰涼處陰乾後, 葉片依然保持一定的柔軟,是極佳的廁紙替代品。
另一種合適的葉子是蓖麻葉。
蓖麻矮矮的,開花後結出的果實很可愛,像個扁扁的折紙小燈籠, 每個褶皺裡都藏著蓖麻種子。
趁小果實還是綠色時采下來,剝出嫩嫩的白色的籽, 放入口中細嚼, 有淡淡清香,味道很難形容, 有點像是水分更多、切碎了的新鮮核桃仁。
它們是在尋找蓖麻葉時的額外福利。
蓖麻葉能長得像小盤子那麼大, 但是並非越大越好用, 大葉子的經絡更粗,很容易就撕破了,巴掌大小的葉子是最合適 。
如果家附近沒有桑葉蓖麻葉或者其他合適的樹葉,那就要發揮想象力了。
有些人家的廁所中會掛著幾塊不同顏色的布,一人一色,用完清洗。
有些人家的廁所則更加複古,推門進去,牆上掛著廁籌——就是一片打磨光滑的竹片,或是一根樹枝,甚至還有人家掛麻繩的。
如果要講究一些,可以費些時間造紙。
何田家也有一套造紙的工具。
把桑葉、麻葉和絨草,棉絨等等浸泡軟了,用攪拌機攪成漿,倒入大盆子中,用兩個木框夾上一層竹篾編的篩網,或者極細的竹簾子,沉進盆子中,來回搖晃,撈起來,網上就覆蓋了一層紙漿,把紙漿和篩網取下來,等紙漿中的水分流出之後輕輕揭起篩網,紙漿晾乾後,就做成紙了。要讓紙更柔軟,在八成乾的時候用在爐子邊上烤燙的燙鬥大力熨燙,紙張就變得平整柔軟。
這種紙當然比葉子更吸水更方便,但是做起來很麻煩,何田隻有大姨媽拜訪她時才用。
森林裡其實有很多做紙的材料,竹子和小木頭片,磨碎,煮沸,讓纖維變軟後,也可以做紙,一些植物莖上的皮也可以剝下來做紙,為了增加柔軟度,可以加些棉絨或是桑葉,零碎的舊布頭剪碎了也可以加進去,絨草能讓紙張變得更綿軟手感更細膩也更吸水,要想紙張有顏色還可以加入花汁,要想它美觀,還可以在攪好紙漿後加入花瓣……
但這些都得有空閒時間了才能搗騰。做紙是挺費時間的。
現在,隻要多采些桑葉就行。
采好的桑葉洗淨,鋪在大竹匾上,壓上竹枝,可以放在陶器工坊晾乾。兩側的活動牆換上矮點的竹竿支著,通風陰涼,又不會有太大的風把桑葉吹臟吹飛。
陰乾的桑葉用從前做的綿紙一遝一遝包好,放進木盒子裡,摞在家中許多角落。
當然,廁所裡也要放一盒。
每年夏天必做的一項工程,就是廁所工程。收集桑葉蓖麻葉隻是廁所工程的一部分,還是最輕鬆的部分。
最艱難的,是翻新廁所。
這真不是一項讓人愉快的活兒,可是必須得做。
去火山收集硫磺的防毒麵具這時就又派上了用場。
何田家的廁所是個可以拆卸的小窩棚,製作的方法和陶器工坊類似,不過為了耐用和防寒,牆壁是用木板做的。但是因為麵積不大,所以拆卸時並不算太費力。
廁所房頂和四麵牆都拆掉後,就剩下一個倒扣著的木箱似的的底座了。底座下麵的地裡埋了兩個陶缸,和木板上的兩個座桶對接。底座一邊還有一個可以打開的門,何田平時清理了大米的糞便後就打開門,把糞便倒進陶缸裡。
移開座桶,就能把整個底座給搬走。
廁所的底座也是四方木質結構,留著兩根長木頭沒有鋸平,兩個人一前一後,抬起這兩根木頭,就能像抬轎子一樣把整個底座抬起來,放在一邊。
要是廁所修得很小,就可以連著房頂和四麵牆一起抬起來,移動到一邊。
接下來,就可以戴上防毒麵具了。
先把收集了一年液體的陶缸從廁所下方拖出來,抬到拖車上,讓大米拉到菜地附近的一塊空地。
這時易弦才發現這個陶缸的蓋子是特製的,小蓋子之下還坐著一個圓環似的大蓋子。把大蓋子移開,陶缸的口和缸身幾乎一樣大。
放在太陽下暴曬,晚上蓋上蓋子,這麼曬上一段時間,液體都蒸發了,留在缸底的粉末主要成分是硝。
做□□,硝製皮貨,都得用硝。
這麼提取的硝還得繼續提純才能做□□。
何田提純硝,是將一顆大蘿卜切成片,放進鐵桶裡和硝溶液一起煮,蘿卜就會吸收其中的雜質,煮乾水分後取出蘿卜,把粉末再次陰乾,提純就完成了。
廁所下麵另一個陶缸的處理方法就簡單粗暴得多。
把它拉到山坡下放著各種枯枝腐葉、鏟除的雜草、果殼菜幫的空地上,挖一個大坑,推翻陶缸,一鋤頭敲破它,缸的碎片用鐵鍁扔進一個破籃子裡,待會兒提到河邊扔掉。
缸裡的東西都倒進坑裡後,把周圍的枯枝腐葉等等全都推進去,最後再覆蓋上土。
到了深秋,地裡的作物都收成了,翻一翻土,就可以挖開這個坑,取出已經漚好的肥料,給地上一次秋肥。
今年多了鴨子兔子,這個坑就得挖得更大一點了。
到了這時,廁所工程最艱難的部分已經完成了。
接下來,重新給廁所放進新的陶缸,查看底座的木頭有沒有腐爛或是被蟲蛀的痕跡。
造廁所的時候,因為擔心底部的木頭容易受潮,四根圓木全都進行了表皮碳化,現在,隻用拆掉一兩根地板上的木板,替換新木板就行了。
今年曬乾的圓木中有不少好木材,這時正好拿來用。
鋸木板時鋸末簌簌掉下來,發出清香,這是工程迄今為止最舒服的時刻了。
釘好地板,重新把底座抬起來,放回原來的位置,用木槌夯實敲平,再放上清洗一新的座桶,安裝好四麵牆壁和房頂。
廁所工程的最後一部分,是製造肥皂。
製作肥皂最重要的兩樣材料是油脂和草木灰。
草木灰中含有堿,其實就氫氧化鉀。
要提取草木灰中的氫氧化鉀也不難,何田家儲存草木灰的窩棚中有一個容器,底部是一個罐子,上麵是漏鬥型,草木灰定期放進去,加入水,慢慢過濾,滲入底部的,就是富含氫氧化鉀的溶液。
脂肪,是從獵物身上獲得的。
野鵝、大雁的油脂用來食用,其他動物的,提煉之後也過濾,放入密封容器,儲存在地窖或者其他陰涼的地方。
從去年秋天到現在,家中積攢了不少油脂,有些已經氧化了。油脂一旦氧化,做出的肥皂就有股怪味,雖然還能去汙,但是誰喜歡用臭臭的肥皂呢?所以油脂提煉之後,得儘快做成肥皂。
做肥皂的方法倒很不難,在空地上支上一個大鐵桶,下麵架上火堆,脂肪放進桶裡溶化,加入草木灰提取的氫氧化鉀,不斷攪動,或者讓大米幫忙,推上幾個小時,肥皂液就做好了。
可是,溶劑的強度,攪動的時間,油脂的質量,加熱時的溫度……都會影響肥皂的最終質量。
何田把氫氧化鈉溶液提出來時,找了根粗細均勻的胡蘿卜,切掉五厘米高的一段,豎直投入溶液中來判斷溶液的強度是否是她需要的。
“如果胡蘿卜有一半浮在水麵上,就說明濃度正好。”何田這麼告訴易弦。
易弦搖頭笑,“這真的是不是迷信麼?”
“這叫經驗!”
不管是經驗還是某種黑魔法,溶液的強度確實剛好,肥皂液做得非常成功。
用於洗碗洗衣,肥皂液會更加方便。
皂液可以倒進小竹筒裡,竹筒邊緣切個v型小口,蓋上蓋子,就可以掛在水池邊上了。蓋子上還可以加一圈皮繩,這樣,就能密封得更好。
做好的肥皂液可以再次煮沸,加入鹽,皂液就會慢慢凝固,倒進模具裡,靜置一天,就能做成肥皂塊了。
肥皂液和肥皂塊都可以加入香料,但肥皂塊還可以加入乾花、乾果,做得更漂亮些。
比如易弦喜歡用來洗澡的肥皂,就加了馬鞭草、薰衣草和其他一些紫色的野花,凝脂般的肥皂就呈現淺紫色,用的時候還能看到花瓣,香味也很好聞。
何田喜歡的是加了灰豆角磨成粉的,看上去樸實無華,就是凝凍似的一塊肥皂,上麵還有些細小的小黑點,可是用它洗完澡,那股香甜的氣味能保留很久。
喜歡鮮豔顏色可以在皂液中加些玫瑰,喜歡淡淡香味的可以加野菊和春□□,何田奶奶最喜歡的,是加了冷杉粉的。
何田還做了幾塊加入硫磺粉的,用這個給大米小麥洗澡,可以驅蟲,治療皮膚病,尤其是對大米,定期用硫磺皂刷毛能幫它防治癬症,也讓它在草叢覓食時不易被蜱蟲叮咬。
要是嫌硫磺皂氣味太難聞,可以再加一些冷杉粉或是鬆針磨成的粉,這樣,硫磺皂的氣味就變得幽雅。
做肥皂塊的模子也放在陶器工坊。現在易弦知道了,這個房子是為在夏季晾乾各種東西專門設計的,兩側的牆體豎起後變成兩片遮陽棚,能擺放晾曬的空間一下增大了一倍,更加通風,下雨了也不怕,隻要把牆體放低一些就能遮住風雨了。
肥皂模子是用木頭釘的,看起來像個小梯子,每個格子尺寸相同,都是半個巴掌大小。另一部分模件是比“小梯子”略寬的一塊木板,四角釘著竹釘,剛好能把小梯子固定在木板上。
用毛刷沾一些土豆澱粉在模件上刷薄薄一層,放平,倒入加了鹽的肥皂液,等肥皂晾乾就能取下來了。
先摘掉底部的木板,如果還有肥皂塊沒脫模,用一把小木槌輕輕一敲,它就掉下來了。
做好的肥皂塊裝在填上刨花的木盒子裡,能存放很久。但是,如果加了乾花,一年之後,肥皂的顏色就會漸漸褪去。
忙完這一天,看看等待晾乾的各種顏色、花樣的肥皂,早些時候不得不戴著防毒麵具深埋肥料的記憶就遠去了。
除了小梯子型的肥皂模子,何田還翻出一套更精致小巧的模子。它們放在一個20乘20厘米,兩三厘米高的木盒裡。全是很薄的鐵皮做的,最大的比手心略小,一掌就能完全握住,最小的,不會比一粒蛋黃更大。
“這是我爺爺回收了罐頭上的鐵皮做的。”何田把模子一溜擺開,有各種花朵形狀,還有鬆鼠、兔子、鳥、青蛙、鴨子、狐狸等等動物的。
把肥皂液倒進放鐵模子的木盒裡,在液體稍微硬實之後,把鐵皮模子一一擺在凝固的皂液上,用盒子蓋均勻地壓下去,鐵模就切進肥皂中了,等肥皂完全晾乾,打開木盒四邊,翻轉,在背麵一敲,各種形狀的小肥皂塊就掉下來,要是沒有,就戴上皮手套,握住鐵模邊緣,用拇指輕輕把肥皂推出來。
邊角碎料可以放回皂液桶中再次加熱溶化。
這種小肥皂的趣味性大大超過實用性。雖然便於攜帶——何田和易弦腰帶上都掛著一個草編的小籠子,裡麵裝著一小塊肥皂,籠子一頭是長長的草繩,係在腰帶上,但是,再漂亮的小肥皂裝在草籠子裡還能看到麼?就算是放在家用,用過幾次之後,花朵動物的形狀就漸漸模糊了。
不過,假如生活中連這點趣味都沒有了,還有什麼意思?
易弦看他自己做的幾塊花瓣肥皂,有的加了淺紫色乾花,有的像薄荷味的牛奶凍,呈淺綠色,有的是淡淡的粉色,邊角還能看到玫瑰花瓣。
“看起來真像糖果啊。”他說著,就咽了口口水。
何田立刻笑了,“看你饞的,我給你做點餅乾吧。”
他這才恍悟,這套模子,其實是餅乾模子。
何田這次用煉乳和麵,慷慨地加上鵝油和糖,玫瑰花醬也拿出來一點,加進去。
這時的花醬已經變成了黏稠的糊狀,有著明亮的光澤,玫瑰的濃鬱的香氣和鮮豔的顏色都被完好地保存住了,吃起來還略帶點澀味,不過在易弦看來,已經非常好吃了。
揉好的麵團靜置一會兒,擀成不到一厘米厚的麵皮,用鐵模按在上麵,就做成各種花朵和動物的形狀了,在刷了一層油的烤屜上,烤上十五分鐘,就得到一籠金黃色的餅乾。
剛出爐的餅乾香的讓人難以抗拒,何田本來還想再灑一層糖霜,但是易弦已經捏起一塊吃了。
“好吃!”他捂著被餅乾燙到的嘴唇,吹吹手中咬了一口的餅乾,“真的很好吃。”
烤好的餅乾散發摻雜了煉乳、玫瑰和脂肪的香氣,通體金黃,點綴著玫瑰花瓣,酥脆香甜。
何田泡了兩杯竹葉茶,和易弦一人一塊,吃完了一整盤餅乾。
吃完了,易弦滿足地歎口氣,又說,“下次做餅乾的時候在麵團裡加個鹹蛋黃不知道怎麼樣?”
“你是鹹蛋黃星人嗎?”何田哈哈笑,“這才吃完一整盤餅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