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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春天, 當氣溫逐漸升高,山頂的冰雪融化, 彙成涓涓細流順著山勢流向山下。
雪水流向地勢低的地方, 形成新的湖泊池塘,在寒夜到來時再次凍成冰, 池水水位上升, 冰塊膨脹,在林中形成巨大的冰塊, 隨著冰層下的水流緩緩移動,巨大的力量摧枯拉朽, 所到之處, 許多樹木被推倒, 隨著水流向山下移動, 滑進峽穀中的河流中, 繼續隨著河流中的碎冰塊向下遊移動。
所以,春季,是山民們收集這一年冬季所需木柴的最佳時機。
何田和易弦背著繩索, 守在河邊,看到圓木就拋出繩索。繩子的一頭拴著粗鐵鉤, 鉤子紮進浮木中, 就能慢慢拉到河岸邊,這時再將繩索捆在大米背著的套索上, 借助它的力氣一起拉到岸上。
順流漂下的木頭大多在跋涉的過程中被撞斷了枝杈, 隻剩下圓咕嚕嚕的軀乾, 把它們曬乾,就非常適合蓋房子了。如果遇到早就倒下的樹木就更好了,它們更乾燥,隻要曬上幾周後,就可以燃燒或是製成木材。
每遇到這樣的圓木,易弦和何田就像兩隻勢在必得的獵食動物,十分興奮,把木頭拉上岸之後還要再檢查檢查木質,判斷它們是否適合做成木材。
去年秋天,他們在上遊的雲杉林砍倒了幾棵岌岌可危的大樹,就等著它們乾燥一冬天之後拉回家蓋房子呢,但是這時林中的道路是一年中最難走的時候。
雪化了,結成冰,有些坡度根本光滑得沒法爬上去。要是鹿踩在上麵,就會摔斷腿。所以,現在還隻能再耐心地等待。等到雪化得更多,林中的積雪消融。
天氣終於暖和起來後,何田他們把鴨兔窩棚中的爐子煙囪給拆了,在天氣晴好的午後,把兔子鴨子們拎出來,讓它們放放風。
防風的主要地點是溫室苗圃。雖然冰瓦沒了,但是木架子還在地上牢牢地凍著,何田和易弦綁了兩片稀疏的草簾子在房頂上,棚子雖然四下通風,但是不怎麼積雪。冰河開凍後又下過幾次雪,但這幾次雪都不大,積雪最後的一次也不過十厘米,幾天後就化了,苗圃裡的泥土在深夜會凍得堅硬,但到了白天,就會再度變得柔軟。
不管是兔子還是鴨子,都很喜歡這種鬆軟的土,兔子們用後腳爪刨刨泥土,尋找遺落在土裡的小土豆小胡蘿卜,菜葉菜根,鴨子們用腳蹼爪和扁扁嘴刨刨土,尋找小蟲子,然後,鴨子兔子都在溫暖的陽光下半眯著眼睛打盹。
大米也很喜歡來這裡,它把鴨子兔子刨過的土壤又拱了一遍,尋找菜根,再仰起脖子啃幾口掛在棚頂的乾草簾子。
小麥看到這些動物都喜歡這裡,也學著趴在泥土上曬太陽,但很快放棄了。
又過了一周,天空上逐漸出現鳥群,閒極無聊的小麥終於迎來了它職業生涯中第一個正式賽季。
早在鳥群來臨之前,何田就逗易弦,“今年春天咱們就省出打鴨子的時間了,這麼多鴨蛋呢,隨便孵化些,一年都有鴨子吃,還是活鴨子呢!”
易弦大驚,眨眨他那雙無辜的小狗眼,故作平靜地跟何田分析為什麼直接去打獵效益更高,從熏鴨醃鴨和鮮鴨的滋味區彆說起,再分析要養大一隻小鴨子需要的草料,母鴨孵蛋期間鴨蛋產量的減少,鴨絨儲備等等,最後扯到狩獵者與收集者的生活模式和自耕農小農場主的生活模式孰高孰低,反正結論都是一個——春天來了就一定要去打獵呀!
何田偷笑,“那好吧,你準備準備,我們去打獵。”
易弦趕緊積極地去準備食物了。
其實,按易弦這個性,怎麼可能讓他孵化鴨子養大了吃?兔子數量的猛增已經給何田足夠的啟示,她可不想再看到鴨子也泛濫成災了。
對於灰撲撲、毛球球、大眼豆豆這幾隻公兔子,何田也想好了,去打獵的時候就順便把它們給放生了。
易弦對於這個決定隻能讚同了,最艱難的季節已經過去了,再留在這裡,不是變成兔肉火鍋,就是要終身禁欲,還不如回歸自然,沒準還能找到伴侶,生下後代呢。
而且,比起大兔子,能輕易抱在手裡玩的小兔子寶寶們更可愛啊!
於是,出門打獵那天,裝著幾隻公兔子的籠子也和各種打獵的用具一起被提到小船上。
小麥跳上船,興奮地看著四周,在何田易弦劃船時,它來回在並不很大的船中巡視,看著他們用船槳推開河麵上的碎冰。
大河上還有些漂浮的碎冰,到了支流,就隻有河岸邊還剩著十厘米寬窄的一層薄薄冰淩了,河兩岸的樹木上、河邊的蘆葦頂上還有積雪,但白雪無法再將綠色的鬆枝、金黃色的蘆葦葉給完全遮住了,接近河邊的地方,仔細看去,有些枯黃的乾草下已經萌生出淺淺的嫩綠,但走近了,卻隻看到棕黑色的泥土和盤踞在上麵的草根。正像詩句所說,草色遙看近卻無。
即使在支流,河水的水位也上漲得很高,流速雖然不很快,水色渾濁,是帶著棕黃的深綠,隨著浮木和融化的雪水流下來的,還有富含腐殖質和礦物質的汙泥,這些會被河流帶到下遊,到達平原後,成為肥沃的泥土,經過夏季的耕種,最終變成晶瑩香甜的米粒和麵粉。
小船劃到支流後,何田找了個地方,投入一個魚籠,因為怕漲水,魚籠頂部的繩子沒有係在木棍或竹蒿上再紮在河泥裡,而是連上了一根長繩,繩子另一端纏上一塊石頭,從岸邊的樹枝扔過去,固定在樹枝上。
他們投下兩個魚籠,也找到了一片適合打獵的濕地,就停舟上岸了。
距離河岸幾百米的地方,有一片湖泊,被蘆葦和灌木拱衛著,湖水倒映著藍天白雲,四周依舊是未化的白雪,遠遠看去,就像放在雪白皮毛上的一塊藍寶石。
何田在一處灌木叢中邊上找了個背風處作為他們伏擊的地點。
他們將帶來的幾個木板箱放在地上,圍成半圓形。木板箱已經用了很久,木板早就變成枯黃色,和周圍的灌木顏色接近,這就是他們的掩體了。
兩人再穿上白色的油布鬥篷,坐在木箱後麵,就和周遭的環境完美融為一體,即使鳥群從天空俯瞰,也很難發現他們。
為了在守候鳥群時更加舒適,他們還砍了些蘆葦鋪在地上,再在上麵鋪一張厚厚的鹿皮。鹿皮是棕灰色,放在灰黃色的蘆葦杆上,穿著白鬥篷的何田和易弦往上一坐,不論從空中還是從遠處看,都像是一塊普通的樹叢草地,雪化了一些,露出棕灰色的地麵,枯草上還有些殘雪。
做好掩體,他們拿出引誘鳥群的木頭鴨子,木頭大雁,有的放在池塘邊,有的放進池塘裡,輕輕一推,木頭鴨子飄飄悠悠,慢慢浮到水塘中間。
布置好之後,他們坐在掩體後麵,每隔一段時間吹響模仿禽鳥叫聲的木哨子。
接下來,就靠運氣了。
第一群大雁飛來前,易弦跟他的幾隻公兔兔依依惜彆,打開竹籠子把它們挨個抱出來,撫摸撫摸毛茸茸的腦袋胖乎乎的身體,再囑咐幾句“以後就要靠你們自己找食物了”“這裡水草豐美估計同類也很多好好找個母兔子過日子吧”,然後一個個放到草叢中。
兔子們剛放完,一群大雁嘀嘀鳴叫著盤旋降落,何田和易弦眼明手快,砰砰砰幾聲響,雁群驚恐地再度飛遠,幾個倒黴蛋從天空墜落,何田一拍小麥的屁股,它矯健地從木板箱後跳出掩體,箭一樣飛出去,跳進水塘,遊向落得最遠的那隻獵物,叼著它遊回岸邊。
不一會兒,四隻大雁都叼回來了,何田拍拍小麥的狗頭以示讚賞,她正低頭去找好吃的獎勵時,易弦就抱著小麥舉高高了。
“誰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小狗狗?是小麥!是小麥!”
何田最看不慣這套怪聲怪氣的做派,趕緊往小麥嘴裡塞了一塊肉。小麥嘴裡含著肉,為了保護美食,也就不配合玩舉高高了,齜著牙發出低低的威脅聲可是屁股上那條尾巴還在歡快地搖動,逗得何田哈哈哈大笑。
沒過很久,又飛來一群野鴨。何田和易弦彈無虛發,小麥也不再是去年初出茅廬時叼個獵物回來還要休息一會兒的小狗狗了,和主人們配合無間,很快把四隻野鴨都叼了回來。
收獲了八隻每隻至少有兩公斤重的獵物,何田就想收攤回家了,易弦卻不同意。
“我剛才想到,咱們為什麼不用羽毛、乾草做些泥磚呢?或者,房子的外牆用一層木板……不,是兩層木板!”他說著,看著麵前的木板箱,突然停下來,然後有了新主意,“兩層木板中間中空,填上羽毛、乾草……嗯,再收點麥秸稈,這些都是隔熱材料……這樣能省下不少木材,也省時間,保溫性能沒準更高……”
兩人商量了一會兒,何田沒有建小房子的經驗,雖然易弦主持過的最大規模的建築也就是一人多高的等比縮小模型屋子,但是這時候隻能多做準備,多試驗了。
山下村子中倒是有人用麥秸稈和泥土混合後,夯成泥磚蓋房子的,因為村中不少人種麥子,又靠著河灘,麥秸稈、蘆葦杆都是很容易取得的材料,但是泥磚土牆蓋起的房子不是破落戶住的,就是給家禽家畜蓋的。
因為比起圓木蓋的房子,夯土房子缺點很明顯,怕水,如果遇到持續的暴雨,就得擔心房子會不會塌,牆頭還會長草。而且,還不好看。即使在牆麵塗上一層石灰,不久之後也灰頭土臉的。為了防止牆頭長草,村民們還在牆頭和牆麵上貼一層蚌殼、樹皮、竹片之類的材料搞搞麵子工程,但和木頭房子一比,高下立現。
不過夯土房子也有獨特的優點,它不像木房子怕火,怕蟲蛀,還能方便得建成各種奇異的形狀,隔熱性能也非常好,冬暖夏涼,還能調節濕度,最重要的是,因為材料很容易取得,所以建造成本低,而且,搬運很容易,所以不像用圓木蓋房子需要同時有幾個人合作,一個人就可以蓋一麵牆。
何田和易弦從開春起就不停收集圓木,家中靠近河岸的山坡上現在躺著一排圓木,每隔幾天他們還要幫圓木翻個身,想讓它們更快得曬乾。
粗略算一下,要蓋一個麵積是五米乘六米,高也六米的房子,假使每根圓木都是直徑五十厘米的,要建好四麵牆,就最少需要四十八根這樣的圓木,還要每根圓木的長度都至少六米,這還沒算房頂、地板、內牆所需的木料呢。
要知道,何田他們不僅要準備蓋房子的木頭,還得收集過冬用的木柴呢。
所以,何田的爺爺和奶奶當年蓋他們現在住的小屋,花了一年時間收集材料。
正打著獵突然得到了節省建築材料的靈感,易弦隨手抓了根小樹枝,蹲在一片雪地上畫起剖麵圖,“把外牆分成九個兩米乘兩米的方塊……每塊裡麵分成四格,中空層二十五到三十裡麵厚?嗯……這個得試驗一下。填充物……”
他蹲在地上一邊畫一邊自言自語計算,何田靜靜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個方法比寄希望於在夏季來臨前收集到足夠的又剛好都符合尺寸要求的圓木,然後在短短兩個月中建好房子,期間風調雨順,不受天氣影響,他們請的幫工——察普兄弟,也和他們一樣積極地乾活兒……要穩妥得多。
其實,房子不一定非要今年冬天來臨前蓋好。即使到時沒能如期完工,他們也可以繼續住在現在的小屋裡,但是花費了很多心思、時間,最後卻沒能完成,那股挫折感就不用說了。而且,今年察普家是有求於他們,才會答應來幫工,明年可就不一定了。
就像何田所說,夏季是山民們最忙碌的日子,你要彆人放棄收集食物的時間來幫你蓋房子,你就得給人家等價的報酬。這可不像山下的村子裡,鄰裡間幫個忙就是串個門的事,你的稻田就在我的田旁邊,我收獲的時候多走幾步就能幫你了。何田家住的偏遠,往返在路上的時間就是一筆不低的成本。
何田和易弦都是行動力極強的人,一確定這個方法可行,在掩體後收拾出一小塊空地,撿來木柴石頭,搭起一個石灶,升起火,小鐵鍋煮上水,準備在這裡埋鍋做飯,今天下午也要待在這裡了。
小鍋裡的水一煮開,易弦打開裝食物的油布袋子,先下進去兩團黃澄澄的麵條,筷子攪上幾下,等麵條浮上來了,煮得散開了,再下進去一把小餛飩。
麵是事先做好的鴨蛋麵,餛飩的麵皮也是做鴨蛋麵的麵做的,隻不過擀得更薄,裡麵包的是香菇和魚肉。
等餛飩也煮得浮在水上了,他從一隻小竹盒子裡拿出今天出門前切成細絲的卷心菜葉、小蔥花,灑在鍋裡,稍微攪幾下,就能盛出來吃了。
為了方便,他們沒帶碗,麵盛在鐵杯裡。
何田端著鐵杯,先欣賞一下易弦做的餛飩麵,“賣相不錯。”煮熟的麵和餛飩是淡黃色,配著淺綠色的卷心菜絲,碧綠的小蔥花。她再吃一口,“味道也不錯。”麵條、餛飩、菜葉絲全都煮得恰到好處,麵條有彈性,餛飩薄薄的皮沒有煮破,裡麵的魚肉鮮甜,卷心菜葉切得每根隻有兩三毫米寬,依然保留著脆爽的口感。
這碗餛飩麵不是什麼難度很高的菜肴,但是對幾種食材的火候要把握得很好才能有這樣的效果。
何田拍拍易弦的臉,順便揩油,“你可以出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