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個響亮的耳光。 陸西雨捂著臉泫然欲泣。 “你父母就是這樣教你跟長輩說話的嗎?”陸曉晴嚴聲戾色,打完人的那隻手微微發顫。 “我!要!上!高!中!”陸西雨咬著牙,再次逐字逐句地說道。 陸曉晴眼眸一沉,抄起一旁的掃帚就打。 “誰準你上高中了?啊?你有什麼資格上?” 棍柄雨點似的落下,噗噗全砸在瘦弱的身軀上。 屋外的陽光跨過門檻,在門口落成一個金色的框。 望著那束光,灰暗的記憶湧了出來。 那一年,也是在這個門檻,她第一次挨了舅媽的打。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很大,陸西雨送完舅舅的棺槨上山,一踏進家門,就被扇了一巴掌。 “是你克死了你舅舅!” 頭頂是舅媽篤定的聲音。陸西雨停在門檻,茫然地望著舅媽。 腦子被風吹得愣住,心口仿佛有什麼東西轟然裂開,破碎成渣。 “……不是我。” 嘴唇顫動著,她卻無力反駁。 頭發還在往下滴著雨水,貼在身上的衣裳蝕骨一樣冷,空氣中的潮氣寖進眼睛裡,醞釀成酸。 破碎的心好像從胸口陡然豁開一個洞,讓無數陣季風穿過。 村裡的算命先生說陸西雨命裡帶煞,沾誰死誰,她這一輩子要注定終生孤苦。 斷言像詛咒一樣,圍繞在每個人的腦海。 那句“不是我”,咽在嗓子裡,淹在風裡,嘶啞成疾。 “我讓你上高中!上高中!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賤坯子!你怎麼不去死,啊?去死啊!你為什麼要來我家?你個禍害害死你舅舅,害我家不成家!你個短命鬼!短命鬼!” 舅媽揮舞著棍棒,像個死神一樣,一句一句念著審判。 陸西雨抱緊自己,蜷縮成一個蛋,目光向上望到龕台上舅舅的黑白遺像。 他笑的那麼溫柔,嘴角還掛著沒說完的話: “小語乖,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 “小語要聽話,等舅舅賺到錢回家,就帶小語去找媽媽……” 然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 金色的光在門框裡托著塵土飛揚,那些不管是美好的還是悲傷的回憶都在雲朵上徘徊。 “住手!住手啊!”外婆從柴房裡衝了出來,拽住陸曉晴手裡即將落下的掃帚,用身軀將陸西雨牢牢地護在身後,“媳婦,你不能這樣打,她還隻是一個孩子啊!” “哼!反了你了,還敢跟我鬥!”陸曉晴脫力地垮下肩頭,喘著粗氣扔掉掃帚,看到陸西雨不再頂嘴,才移步到一旁的茶桌,拈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涼茶。 見陸曉晴平息怒火,外婆才敢轉身去看陸西雨,“孩子……”。 陸西雨滿眼淚花,嘴唇咬出血痕,蜷著身子在地上顫抖。 “傷到哪了?”外婆一碰,陸西雨就縮了起來,嚇的外婆顫著雙手不知所措地懸在半空。 陸西雨從滿是泥灰的地上撐著坐起來,搖了搖頭,“沒事……”聲音啞到幾不可聞。 “陸西雨,勸你死了這條心,我不會讓你去上高中的。”站在龕台下的陸曉晴,像尊魔神一樣,砸下命運的終極審判。 不會讓她上高中,不會給她翻身的機會,要讓她永遠陷在淤泥裡,感受無邊無儘的痛苦。 陸西雨從地上爬起來,顫巍巍扶著牆站立,即使被打的滿身是傷,依然犟著說:“嬸嬸,就算你打死我,高中我也一定要去上。” 陸曉晴冷哼一聲,用力放下茶杯,“我憑什麼支付你去上高中?嗯?你欠我們陸家的債還了嗎?” 外婆擋在陸西雨前麵,為她辯解道:“媳婦啊,阿辰的死與小語無關,你不要總將這樣重的罪孽加在一個孩子身上,好嗎?” “與她無關?怎麼就與她無關了?”陸曉晴剛澆下去的火,又倏地點燃。 她“嘭”地一聲扔掉茶杯,茶杯砸著地上摔得粉碎,老人緊張地擁緊陸西雨。 不過陸曉晴並沒有再動手,她隻是咄咄逼人地問道:“要不是她克死自己的爸爸,又來我們家,辰哥會死嗎?” “要不是因為她,辰哥也不會出去打雙份工找錢,不打雙份工,他會出意外嗎?媽,你偏袒自己的女兒,偏袒女兒的女兒,也不是這樣偏的吧?你忘了阿辰死的有多慘嗎?” 死人的債,永遠無法償還,陸曉晴句句話誅心,紮得人腦子嗡嗡轟響。 她們仿佛又看到龕台上的那個男人從高空落下,身體紮在鋼筋上,像一隻破碎的蝴蝶,鮮血染紅潔白的雪。 他說過的話一句一句飄蕩在空中,掛在雲朵上,變成雨,又落進人的眼睛裡。 “相信舅舅以後也能讓小語過上好的生活。” “我的小語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公主,小語放心,舅舅也能給你買公主裙。” “等舅舅回來,舅舅也像你爸爸一樣,帶你去吃牛排好嗎?” “小語不要哭,舅舅一定能帶你找到媽媽的。” …… 陸西雨本不叫陸西雨,她的原名叫葉希語,父親葉少坤,母親陸婉。 爸爸是雲城的首富,葉希語擁有最優渥的生活和最光鮮亮麗的前途。 意外的是五年前,葉少坤突然自殺身亡,葉家不但破產,還麵臨著巨額高利貸。 媽媽說爸爸的死有內情,她要去查出來。但為了躲避高利貸,媽媽不得不暗中動用非法的力量更改她們的信息與戶口。 葉希語被過繼到舅舅名下,改名陸西雨。 連家都沒有回,媽媽連夜驅車把她送到陸家鎮後,媽媽便消失了。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 尊貴的公主葉希語摔成了支離破碎的陸西雨,甚至被厄運指認。 算命先生的一句無稽之談,給陸西雨上刑加鎖,抵死煎熬。 每次被不公平對待,她也在想,如果媽媽當年不把她送來陸家,不給陸家平白增加負擔,或許舅舅就不會死了。 舅舅不死,舅媽也就不會變成寡婦。 舅媽不變成寡婦,也就不會打她罵她。 因為這份歉疚,不管舅媽如何打罵,陸西雨從不還手,也不閃躲。如果她的痛,能讓舅媽對她的恨少一點,那麼她願意痛。 可是,五年了……即使她任打任罵,任苛待,即使她每天放了學就去乾農活,即使她把陸家照顧的一絲不苟。舅媽的恨依舊不能消減半分。 舅媽的恨,就像一汪沼澤,陸西雨越付出,卻越被拽得深,舅媽仿佛要將她拉進深淵,永遠不讓她解脫。 可是陸西雨又有什麼錯呢?她那時候不過十歲。媽媽把她送來陸家,也不過是為了讓她活下來。 屋外的陽光好生刺眼,像利劍一樣刺穿眼底的黑膜。 陸西雨晃了晃,身體差點被門檻絆倒,外婆慌忙扶住她,“孩子,彆怕,外婆在呢。” 天命這種東西,沒辦法拆解開,再說清楚。就像縈繞在周身的黑霧,纏上了,掙脫不掉。 “你說你去死也好,跟著你媽媽去流浪也好,你為什麼要來我們陸家呢?為什麼啊?……”陸曉晴再次出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