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2)

長安,莊嚴寺。

玄奘法師正在一心一意河邊汲著水,背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聽起來像是兩個人,步履急促又細密,像秋葉墜地時的嘈切。兩人呼吸聲也淩亂,昭彰著來者並不平靜的心緒。

佛法講究一個心平氣和,即心是佛。何以這般的不穩重?玄奘暗暗地皺眉,不欲回頭搭理來人,背後的人卻高喊了一聲“玄奘師弟——”

玄奘一刹那僵住了身子。回頭一看,被他默默編排又嫌棄的兩個人,一個是莊嚴寺的住持。另一個則是與他交好、引薦他來長安的仆射蕭瑀。

住持絲毫不知自己被心愛的師弟腹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玄奘師弟,有天大的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玄奘暗暗思忳,近來他記掛的事有且隻有一件了。難道是……他看向蕭瑀,後者微微點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玄奘大師,宮中召你前去宣揚佛法。”

玄奘震動了。

他定定看向麵前的兩人,恍似黃粱夢中。如果是這個消息的話,難怪平日裡沉穩的兩人會失態至此。就連他聽了也忍不住心神搖蕩。宮中前來召見,是不是意味著,他的過所(護照)就有希望了呢?

“敢問蕭仆射,是哪位宮中貴人召見貧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瑀——後世的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此刻摸了摸胡須:“玄奘大師莫看我,可不是我,我哪有那等本事?我隻是前些日子府上開宴時提過你的名字。在禦前引薦你的,乃是長孫大人。”

禦前?

長孫大人?

玄奘眼前一片眩暈。他設想過最好的事情發展也隻是大唐官府看在他佛法不凡的份上,給他下發過所,同意讓他尋訪天竺。誰能想到呢?自己的名字有朝一日傳到禦前去。

蕭瑀開口,又是一道驚雷:“長孫公也不止舉薦了你一人。是太子殿下他指名道姓,說要聽你講佛的。玄奘呀,這個機會你可要好好抓住啊。”

玄奘身子晃了晃,險些站不穩身子。

直到被內侍引入東宮的花廳時,他的步子還一陣陣地發飄。所以太子殿下到底到底看上了他什麼?

看上他……被彈幕喜歡了唄。

李承乾也想見一見,在天上仙子們都掛號的高僧到底是什麼樣子。難不成也是個有術法的?

李承乾表麵上正襟危坐、一絲不苟,眼風卻來來回回玄奘把瞥了許多遍。嗯,天庭飽滿、耳垂寬闊,五官也很是周正。是個符合他對得道高僧想象的模樣。

可再得道、再佛性,他也是個肉體凡胎的模樣。瞧著不像會術法,也沒什麼顯靈的潛力。

這樣的人,能把係統從他腦殼中驅逐出去?李承乾還沒開口問,自己就搖了搖頭。

何止呢?不僅沒驅逐,彈幕還刷得更歡暢了。直播間裡也一遍遍地響起告示——那是係統的手筆。這說明什麼?說明人家根本沒把什麼高僧放在眼裡,一點兒危機感都沒有。

那就不提這一茬了吧。

免得大師跟阿耶不好交差。

李承乾把書案上的佛經一推,誠懇道:“大師不必多禮,孤前些日子心有所感,對佛法有些興趣。能不能請大師為孤講解一番,不拘什麼內容,好讓孤與自己所得互相參照。”

玄奘來前就細細準備過,保準太子問什麼,他都有問必答。結果太子殿下壓根沒為難他,竟然下了非命題作文任他發揮。果然,蕭瑀公說“太子殿下可愛得很”,並不是一句虛言。

當然,作為佛門弟子,一切紅顏皆是枯骨。玄奘絕不肯承認,他覺得太子殿下可愛,是因為被李承乾湛湛的大眼睛萌得心口發軟。

他正經地行了一個佛門的禮儀,接著就開始講道。他的聲音平和溫潤,卻帶著一股空靈仛寂的意味,如潺潺的流水,使人不自覺就被吸引過去。李承乾本來興致缺缺,隻想敷衍過去,聽了一陣子也不由得被吸引。

這也不奇怪,玄奘年少就是得道高僧,正是因為他講經傳法的功夫一流。若非如此,信眾們又怎會認可他呢?他閉上眼,經綸似乎映在眼前。一口氣直抒胸臆之後,暗暗觀察著太子殿下的麵色,隻見他也低頭,白嫩的麵皮上浮現淡淡沉思之色,不由心下稍安。

——似乎聽進去了?

那他等下開口時,就有了底氣。

李承乾小手支著下巴,兀自想了一會兒,才說道:“所以這《攝論師》和《地論師》,兩派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咯?”

“正是如此。”玄奘歎了口氣:“其實何止這兩派呢?貧僧曾遊曆過諸郡的大小寺廟。與諸同門論道時,才發覺每家的佛法都有細微之不同,想來是佛法在口耳相傳中多有遺失之故。”

李承乾眨了眨眼:“那為什麼不參照原典呢?”

玄奘目光灼灼,一瞬間抬起頭來——就等的是你這句話!

“回太子殿下,我佛門原典《瑜伽師地論》遠在天竺,大唐信眾終其一生難以得見。玄奘身為佛門弟子,願為大唐遠赴天竺,取得真經,求太子殿下成全!”

說完,他還對著李承乾行了一個大禮——不是佛門的禮儀,而是俗家的叩首大禮。

玄奘一直知道,他雖是佛門子弟,也是大唐子民。如果沒有大唐給他派發過所,他孤身一人上路隻會千難萬難。君不見,在張騫之前未嘗沒有遠赴西域的,但成功抵達還能被大月氏國王接見的,隻有他一個人。

萬幸他到了天竺之後,天竺佛門何以把經書給他區區一僧侶看呢?隻有依靠他背後的大唐背書。

玄奘這個禮行得毫無遲滯,心甘情願。

對麵李承乾直直對上玄奘光滑的腦門,和戒疤,一時間紅潤潤的嘴唇微張,竟然呆住了。

不僅是因為這高僧說行禮就行禮,還因為他腦中的彈幕——

【來了嗎來了嗎?】

【來了!來了!】

【啊啊啊啊啊他說了,我笑死,這下子見證曆史了!】

【給直播間點一首《敢問路在何方》!】

李承乾暗暗瞪大了眼睛:仙人們這麼激動,難道是因為玄奘去天竺這件事很重要?不過也不對吧,仙人們好像看什麼都很激動……

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一般,彈幕們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科普了起來——

【肉身徒步去印度,真是個狠人。比現在的好多徒步博主狠太多了。】

【不愧是唐僧的原型,還真的長得跟他有點像誒。可惜就是沒有猴子陪他。】

【@二鳳,真的不封個禦弟?】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李承乾看得雲裡霧裡的,隻看懂了一件事——彈幕裡起碼有一半講的不是玄奘,仿佛在借此人引申著什麼。至於那個“什麼”是何物,就是他不知道,彈幕間卻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然而,有一條彈幕吸引了他的注意。

【還記得玄奘出發的時候還因為沒護照耽擱了呢,結果他走到哪,國界線就追到哪。等他十幾年後回來,你猜怎麼著?國界線就在他屁股後頭,根本用不上護照的。大師!您回家啦!】

國界線!

李承乾眼前頓時一亮——這個他感興趣!

他黑亮亮的眼珠一轉,幾步走到玄奘之前,將他扶了起來:“大師的意思,孤知道了。不過孤做不了主,這件事孤會問父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