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喜若有所思點點頭,不得不說,今上對霍大人當真是寬容得過分,換成旁人如此行徑,不罪責幾個板子怕是不能夠……兩個月俸祿,不跟沒罰似的。
但也在情理之中。
兩年前先帝駕崩,卻沒留有子嗣可承帝位,於是不得不從宗親裡扶持個親王上位。
可這過程可謂是一陣腥風血雨,想想都還令人膽寒。
宗親裡有資格繼位的親王便有數人,其中資質比今上好的更是太多,如那寧王,便是朝臣裡擁護者最多的。可掌印太監趙庸挑中了那時還是祁王的今上,不為彆的,就因他膽小愚笨,容易操控。
那時霍顯接了趙庸密令,領了數十廠衛一路潛往祁王封地,在朝臣還沒反應過來時神不知鬼不覺將祁王接入宮中,力排眾議才讓他入主皇城,又在今上登基後替他將寧王困在封地,徹底杜絕了部分朝臣的彆有用心。
可以說,於今上而言,霍顯是有從龍之功的。
雖說這一切實則都是在趙庸的支持下才能順利進行,但是比起年歲已長的太監,這個與他年紀相仿、樂趣相仿的年輕臣子,顯然更得今上歡心。
且做了皇帝的人,心性總是有些改變,對權柄的渴望也會愈發強烈,於是對司禮監也愈發忌憚,可他偏偏又仰仗司禮監庇護,這種受製於人的無力感讓順安帝十分沮喪,而同樣依附趙庸的霍顯,大抵讓他有種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吧。
勝喜道:“皇上還是疼大人,那許太傅那裡……”
原本處死許鶴便已受到群臣阻攔,今日霍顯鬨的這出更是激起群憤,眼下宮門外還烏泱泱跪著一片人呢。
順安帝折騰了這麼些天,哪裡還受得住,隻問了許鶴的情況,一聽隻剩半口氣了,便直擺手道:“橫豎都是死,到底也是三朝老臣,刑場便不去了,留他個全屍吧。”
勝喜連連點頭,隻說:“如此也好,也算是積德了。”
走出內庭,霍顯才說:“今日是我魯莽了,隻怕義父要惱我。”
勝喜道:“哪裡,督公聽說了,那許鶴在城門叫罵連天,一肚子墨水全用來埋汰人了,誰聽了能不惱?”
前麵就要出宮門了,馬兒拴在角門上,正低頭嗅角落的野草。霍顯睨了眼在旁的南玉,淡淡道:“也沒什麼,隻是他老提我師父,聽著煩。”
勝喜眉一挑,那難怪了……
他又寬慰了幾句,這才道:“那大人慢走,督公批紅,還等著奴才研磨呢。”
見小太監走遠,南玉才牽著馬過去,霍顯從他手裡接了韁繩,道:“人呢?”
南玉道:“押進大牢了,許太傅是個讀書人,身子骨太弱,輕風這腳簡直是往死裡踩,但沒敢請大夫,隻在水裡摻了點藥。”
馬兒以為在誇它,抬頭鳴了兩聲,被南玉摁了回去。南玉又說:“今日在城門,好像看到姬府的馬車了。”
聞言,霍顯腳下慢了半步,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姬玉瑤了。
這幾年姬崇望在士子裡十分吃得開,隱隱有第二個許鶴的勢態,且這人行事比許鶴更謹慎,幾乎讓人抓不到半點錯處。
設計娶姬崇望之女是趙庸的主意,但決定娶哪個卻是霍顯再三考量之後定下的。
誠然,他內院裡的鶯鶯燕燕已經夠多了,再多一個是方的是圓的都沒有所謂,但一個性子軟和好拿捏的,到底要省去許多麻煩。
於是他安排了承願寺那出。
當時看她,隻覺得就如南玉打探的那樣謹小慎微,像生在內院池子裡的白花,雖也經受風吹雨打,但到底少了點韌性。
再回想今日那一眼……
霍顯蹙了下眉,說不上哪裡不對。
不過這些並不重要。
霍顯翻身上馬,道:“籬陽呢,同他說聲,城門正常放行,京中番子也撤回來。”
“啊?”南玉道:“主子,那刺客不找了?”
霍顯扯了下唇,“找不到了。”
籬陽有些鬱悶。
他在錦衣衛多年,偵查緝捕本是強項,這麼多年霍顯交給他的任務,幾乎沒有失手過,這回卻栽了個大跟頭。
當日他趕到府中時那刺客已然負傷,沒想竟能在他手裡生生跟丟,籬陽懊惱下又覺得十分沒臉。
不過,“這刺客究竟什麼來頭,主子為何抓著她不放?”
籬陽跟在霍顯身邊的時間沒有南玉長,南玉是自霍顯幼時便隨著的小童,有幸還跟著蹭過樓大將軍的指點。
他唏噓道:“你是沒看到,那刺客的身法快得驚人,幾乎同當年將軍教主子的一模一樣,我就慢了半步,喏,你瞧——”
南玉扯開領子,脖子上赫然是一道新疤,他無語道:“那簪子險些沒劃到要害。”
“你這……”籬陽看著他那道疤痕,確實是傷得不輕,正要開口安慰時驀然一怔,想到什麼似的噌地起身,“我去刑部一趟。”
說罷,不顧身後南玉“欸欸”地叫喚匆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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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瑤到了承願寺。
寺廟莊嚴佛淨,朱紅雙開大門上枋橫匾是百僧圖,兩端支撐著的紅木方柱上刻著獅子滾繡球及雙龍戲珠。進了大門往北是供奉著阿彌陀佛像的主殿,供奉人家中牌位的多在其他樓宇。
經過適才城門一事,同行幾人皆是心事重重,連帶著給姬老太爺上香都顯得心不在焉,就連林嬋都險些讓香灰燙了手。
和姬嫻與那種看了血腥場麵的膽怯不同,林嬋是因聯想到了江氏敲打她的那些話,下意識將今日許太傅臉換成了姬崇望的,一時嚇得不輕。
是以給老太爺上過香後,她便要去拜拜正殿裡的阿彌陀佛像,以求心安。
小輩們跟著去了。
隻是姬玉瑤並不熱衷於求神拜佛,故而稍落了幾步,正提步邁入正殿時,與一個頭戴帷帽的白衣女子撞在了一起,那人急急忙忙摁住帷帽,幾乎是小跑著離開。
她稍頓片刻,隻覺觸碰到女子衣角的手都沾上了她身上淡淡的清甜香味。
這味道隱約有些熟悉,姬玉瑤正蹙眉看過去,便聽姬嫻與在催她,她這才收回目光,進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