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愈來愈近。
姬玉落本是跪坐著,聽著近在門外的聲音不由直起背,眼裡也愈發沉靜。
那是一種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出手的姿勢。
但就在那腳步聲在門簾外停頓的片刻,姬玉落驀地看向霍顯,忽然靈光乍現,明白過來他剛剛又是脫衣裳又是將屋子弄得淩亂是為何。
想通的那一刻,門簾也被“唰”地一下被人撩開——
幾乎是同時,姬玉落猛地環上霍顯的脖頸,顫巍巍地“啊”了聲,一頭紮進霍顯懷裡,像是個被人撞破親熱的小女子,不敢抬頭道:“有、有人……”
霍顯跪起身,配合地將人攬進懷裡,扭頭去看站在門口的蕭元景,轉過頭來時甚至還喘著氣,驚訝道:“蕭大人這是?”
蕭元景怔了怔,眼裡劃過一絲嫌惡,隨後眯眼去看藏在霍顯懷裡的女子。
見他要走近,霍顯笑道:“蕭大人,要不然一起?還彆說,宮裡出來的身段都不一般,來——讓蕭大人看看。”
蕭元景的厭惡到達了極限,止步停住,語調波瀾不驚:“不必了,府裡遭了賊,蕭某正找著,霍大人請便。”
霍顯抱著姬玉落轉了個身,讓她背對著蕭元景,而後閒散地靠在浴桶邊沿,一副不急不慢,還可以和蕭元景嘮個家常的樣子,說:“丟了什麼,要緊麼?要不要錦衣衛搭把手?”
他說話時,手在水下百無聊賴地捏著姬玉落腰間的鈴鐺,姬玉落額頭抵著他胸口,煩躁地拍去他的手。
霍顯垂目覷她一眼,喉嚨不輕不重地哼出聲笑,蕭元景沒聽見,但姬玉落是聽見了,且品出了其中落井下石的意味,而後又偏要去拽那顆鈴鐺。
姬玉落隻覺得腰窩處的肌膚被他碰得發癢,又去撇他的手。
兩隻手在水下糾纏,水麵蕩起細小的一圈波瀾,蕭元景看得眉頭一跳,早就聽說過霍顯玩得野,不欲久留,便道:“多謝了,一個小賊罷了,蕭某能應付,告辭。”
霍顯也客氣地朝他道了句慢走。
姬玉落就要抬起頭,又忽地被霍顯摁了回去。
就聽蕭元景行至一半,又轉身道:“對了,為防賊人外逃,今夜還請霍大人與其他幾位公子一並留宿府上,明日再行離開。”
霍顯點頭:“行。”
蕭元景朝他拱了拱手,這才真的離開。
珠簾輕落,姬玉落猛地退開,那鈴鐺一下便被霍顯拽掉了,姬玉落揚起拳頭,掀起一陣水花,霍顯當即擒住她的手腕,正要說什麼時,瞥見她戒指上那枚青玉時頓了頓,才道:“嘖,怎麼還過河拆橋。”
姬玉落漠著臉,懶得理他,遂放下手。
她側耳聽蕭元景確實走遠了,方才鬆了口氣,道:“我記得蕭元庭是獨子?”
霍顯“嗯”了聲,慢慢道:“蕭元景是他堂兄,他父親過世後是蕭騁將他撫養大,他比蕭元庭年長,也更穩重,如今在神機營當差,性子低調,心思也深,平日酒色賭一樣不沾,輕易不與人往來,蕭騁倒是對他很器重,譬如今日,府裡出了事,第一個趕來的就是蕭元景。”
姬玉落點頭後默了片刻。
她是想問蕭元景沒錯,但霍顯忽然這麼有問必應,還說得如此詳細,顯然不是良心發現。
這世上人與人的關係,不過就是你來我往罷了。
姬玉落思忖了會兒,才說:“我確實是跟著趙庸才到了蕭府,見蕭騁與趙庸在水榭會麵,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些微妙,看著很熟悉,趙庸一定常來蕭府,但他們看著,並不算和睦。”
姬玉落將當時屋裡的情形描述了一番。
浴桶裡的水全是涼的,但姬玉落呆久了竟也習慣了溫度,似乎忘了自己仍在水裡,也沒顧上與霍顯仍是麵對麵的姿勢,水下的腿腳都還相互觸碰著,她一心擰眉在談正事。
這個緊要關頭,霍顯心下琢磨著其中深淺,一邊竟分心覷了眼她不斷滴著水珠的下頷,心裡沒來由地冒出一個問題:她是心太大,沒拿自己當女人,還是沒拿他當男人?
姬玉落說罷,霍顯也回過神,即便分心也抓住了關鍵:“今夜禁軍加大防守,沒人從宮門出來過,趙庸從哪裡來,你又如何跟的?”
姬玉落還不知宮裡防守之事,撩了撩眼皮看霍顯,就知道是他在從中使壞,對方壞得坦蕩蕩,直視她也半點也不避諱。
這其實是兩個問題了,姬玉落可以不答,但她發現霍顯好似是真的對趙庸的行蹤、趙庸與鎮國公府的關係以及趙庸的值房裡那條密道一無所知,這對“父子”倆之間的關係並不似傳言那般緊密,其中間隙比她想象得還要深。
不如離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漁翁之利自有她收。
思及此,姬玉落便將那密道的事說給他聽。
霍顯靜默。
他麵上風平浪靜,心裡其實早已掀起萬丈波瀾。
密道!趙庸竟敢在宮中私設一條通往宮外的密道!
也就是說他出入宮中根本不必經由宮門,完全來去自如,而這條宮道不知已經多少年了!
三年多的時間仍然不足以讓趙庸完全信任他,他一直知道,趙庸用他的同時,也無時不刻在試探他、防備他,因此霍顯也不奢望他能事事都交代自己,在宮裡布了諸多眼線,就為看著他,卻也萬沒料到,唯一的疏漏在他的值房。
這事兒需要再探。
霍顯收回神思,視線重新落回姬玉落臉上,“最後一個問題。”
姬玉落也看他。
霍顯的目光黏得很緊,其中的探究意味讓人忍不住想避開他的眼,“你——叫什麼名字?”
姬玉落眼神驀地就變了,四目相對間,她思緒不知繞了多少個千回百轉,口吻愈冷,道:“霍大人的問題太多了,你答我一問,我也答了你,便算扯平了。”
姬玉落說罷便要起身,豈料霍顯把腿往前一伸,他長手長腿的,竟將她禁錮在這一寸之地。
他眼裡含著笑,人也往近了靠,說:“你為魚肉我為刀俎,你在我的地盤,跟我要什麼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