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時下已至孟春,正是化雪的時節,空氣裡浮動著濕冷的氣息,清晨的霧都涼得凍人。
魚肚白還藏在繾綣的藍雲裡,天尚未亮透,朝露揉了把臉,唇齒間呼出白霧,神色懨懨地蹲在台階上逗螞蟻,見紅霜捧著剛熨燙好的衣裳,站在庭院中央望著簷上那隻剛從籠子裡放出來的紅毛鳥,心事重重的模樣。
朝露也心事重重。
她丟掉草杆,走過去與紅霜一同望著,愁悶地說:“小姐與這姓霍的不是假成婚麼?又不是真的姬玉瑤,為何還要睡一間房?”
而且,他們似乎有許多話說。
有時甚至同進同出,兩人之間像是有什麼秘密,她閒置在府上,閒得都要長毛了。
朝露不開心,十分不開心。
紅霜看了朝露一眼,低語道:“小姐與霍顯走太近,確實不是什麼好事。”
說話時,有丫鬟走來,朝她二人點過頭,徑直扣門道:“主君,陳千戶求見。”
屋內的人似是已經醒了,很快就應了聲。
內室仍舊昏暗,將夜明珠襯得很亮眼。
那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消停,屋門拉開又闔上後,姬玉落才翻了個身,又困倦地擁起被褥。
她摁了幾下眉心,才坐起身來,盯著霍顯適才摞在枕邊的賬本看,逐漸清醒。
如今她與霍顯的關係,實則不該再同床共枕,但他白日不在府上,唯有夜裡才能同她說兩句調查的進展,說著說著就歪在榻上了。
如此幾日後,姬玉落也習慣了。
隻是近日倒春寒,天氣愈發冷,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屋裡的炭火越來越少,常常在夜半時便燒完了,被褥也是,一床便罷,還愈發薄。幾次她驚醒時,人都貼在霍顯背上。
驚上加驚。
丫鬟進來伺候梳洗,姬玉落隨手挽了個發,坐在圓桌前對付早膳。
說是對付,實則霍府的丫鬟仆婦都很周到,這些日子早膳都不帶重樣的,且好像也換了個廚子,味道甚佳,她能喝下兩碗粥。
霍顯不在,朝露便可以坐下一同用膳,紅霜倒是不敢,謝宿白訓出來的人總是規矩極重,斷沒有與主子同吃同坐的道理。
她就在旁伺候添茶,看著姬玉落愈發慵懶的臉色,說:“小姐近來與霍顯相處甚為融洽。”
姬玉落“嗯”了聲,將最後一個蟹黃包子分給眼巴巴的朝露,說:“日後在京中,免不得還有許多借勢的時候。”
紅霜道:“可錦衣衛狡詐,霍顯尤甚,他的話未必能全信,與虎謀皮,焉有其利,小姐還是趁早打算才好,時下京中險難重重,咱們不如暫時撤離,來日——”
話未儘,姬玉落驀地扭頭看過來,紅霜當即垂頭,“屬下多嘴了。”
姬玉落沒說什麼,淡淡道:“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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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霍顯推開書房的門,籬陽緊跟而上。
籬陽腰間還佩這刀,風塵仆仆,想來是直接從鎮撫司趕來,他臉色難看道:“齊大夫那邊來話了,這風寒來勢洶洶,清河坊一帶得病的人愈發多,且反反複複,實在古怪。隻眼下才不過幾日,看症狀還無法斷定結果,可根據經驗,隻怕萬一,他讓主子早做準備。”
霍顯沒說話,房裡也沒點燈,他整個人隱匿在暗裡,隻能看到鋒利的輪廓,似乎是陷入一種並不愉快的沉思,過了許久才低沉地說:“此事不能聲張,若不是疫病,平白引起恐慌,若是疫病,就更不能泄露風聲了。你帶人去把清河坊一帶圍起來,不許進也不許出,就說緝拿命犯,違者斬!”
籬陽心下一震,忙應下是。
又聽霍顯道:“清河坊魚龍混雜,若真是疫病,恐怕已經傳開了,把人都給我放出去,盯緊了,盯死了!如有病症怪異的,統統以錦衣衛辦案為由丟進詔獄裡,隔開觀察。還有,藥材的事如何了?”
籬陽道:“城裡所有藥鋪搜羅了一番,統共也沒有多少,若真是疫病,那遠遠不夠,於是屬下派人去了臨城,可錦衣衛的人到時,已經有人在暗地裡分次收購藥材了,隻是再往下探查,卻又毫無線索。”
話說到這裡,籬陽也能察覺出個中不對,他沉思道:“主子,若真是……是不是有人暗中搞鬼。”
風寒的爆發地在清河坊,那一帶青樓楚館、賭場酒肆林立,來往之人數不勝數,是城內人流最大的地界,不知是不是他多心,實在太巧了。
且此時還有人悄無聲息收購藥材,若非提前察覺,隻怕疫病到來的那一刻,要被打得措手不及,重蹈七年前的慘事。
可人為散播疫病,這是什麼喪心病狂之事?!
此事還沒個定論,霍顯沉默不語,
但他抬首間,驀地想起什麼,心下生起一個不好的念頭,若錦衣衛統籌藥材時已有人在暗中收購,兩波人馬相撞,對麵藏在暗處的人便知錦衣衛已提前覺察此事。那麼倘若此事為真,根本無需等疫病爆發才能引起恐慌……有時口口相傳,危言聳聽才是最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