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顯腦中幾乎立即浮現樓盼春的模樣,“難說,有可能是當年的太子黨羽賊心不死,也可能是有人借著太子名義挑事兒。”
趙庸合上茶蓋,蒼鷹似的眼望向門外的雨幕,“這次京中聚眾起事恐成契機,隻怕要變天了。”
他起身說:“回吧,這陣你出入清河坊,就不要常進宮了,宮裡若是出了岔子,可就雪上加霜了。”
霍顯應了是,這就起身離開。
出宮的路上,他沉默得有些嚇人,他的眼望向寂靜空曠的宮道,眸底似是藏著平靜的深潭,那深潭底下似有狂風席卷,翻身上馬後動也不動,就僵在馬背上,也未披雨衣,任雨水洗刷,似是要將身上那股難聞的草藥味都洗刷乾淨。
南月反複張口,還是問:“主子,將軍真的還活著嗎?”
從霍顯看到姬玉落的銀戒,確認樓盼春沒死,南月雖覺不可思議,但還是興奮的,可同理,催雪樓背後之人十有八九就是樓將軍,然照如今形式,這場疫病會不會也是將軍的手筆……
南月問這話就等同於在問,這場疫病真是將軍所為嗎?
可他不敢這樣問。
樓盼春是什麼人,那是霍顯的師父,比親爹還親的師父!霍顯所有的希望與信念都來自於這個人,南月不知道信念崩塌是何種滋味,隻覺得這陣風刮得他心都在冷。
過了許久,輕風都站不住了,馬蹄來回踩踏著,霍顯才說:“先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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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病持續的這些日子,霍府也死氣沉沉,沒了采買的樂趣,連小丫鬟們都悶得慌,隻能蹲在簷下打絡子,噓聲道:“今兒嬤嬤讓我去給主君送飯,那個清河坊,簡直就是亂葬崗,委實嚇人。唉,這疫病何時能過去,雨也不停,真鬨心。”
姬玉落對窗聽著,問紅霜道:“外頭什麼情況?”
紅霜說:“錦衣衛防範得當,疫病多圈在了清河坊那一帶,相比之下,長生殿的事鬨得更大些,這些人本就處在水深火熱裡,一聽皇帝修行宮,都瘋了似的,聚眾鬨事,連錦衣衛都打呢。”
姬玉落沉吟片刻,說:“這事是主上做的吧。”
戶部出事,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沈青鯉,想到沈青鯉在秦威府上偷的那些東西,此事與他脫不了乾係,但這麼大的事,幕後之人隻可能是謝宿白。
紅霜垂頭,“主上派奴婢護小姐安危,其餘事便不再同奴婢多說了。”
姬玉落沒應聲,不知信了沒信,她支頤看著窗外,忍不住去想謝宿白。
那人生了一副謫仙似的皮囊,說話也溫溫淡淡,他烹茶、彈琴、看書,一舉一動都清雅至極,姬玉落剛認識他的時候,就將他錯當成一個神仙君子。
可謝宿白不是,她見過他眼底的陰鷙洶湧,像是戴著鐐銬的魔鬼,靈魂被囚在地獄深處,張牙舞爪,卻又相當沉寂。
而他之所以會露出那樣的神色,是因為她無意間看到了他的腿。
不像他的臉那般白玉無瑕,那雙腿醜陋可怖,皮肉都被燒成了猙獰的顏色,一道道疊加的疤痕像是無數個溝壑,就是那些溝壑,把他永遠禁錮在輪椅上。
賭場的事引起的是懷瑾太子的傳聞,姬玉落原先很不明白,謝宿白平白無故為何針對朝廷,但現在回想那雙腿,有些事或許就能想通了。
也就是為何那兩幅畫的其中一幅,會在霍顯這裡的原因。
姬玉落神思渙散,忽然一片陰影壓了下來,那個數日不見的人忽然出現在她眼前,淋著大雨,腰間還吊著錦衣衛的腰牌,下頷的雨珠一顆一顆有規律地掉落,讓人甚至想伸手去接。
不知為何,姬玉落覺得他周身陰沉沉的,但卻圍繞著一絲破碎的情緒,姬玉落還來不及抓住那是什麼,就在他抬手的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的手指太冷了,拂開她鬢角的碎發時,雨水沾到她臉側,順著滑下一道痕跡。
姬玉落甚至都準備好迎接他的質問了,誰料他張口道:“燒著炭火開窗吹風,廢炭。”
說著“乓”地一聲,窗子就在姬玉落眼前被拍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