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疫病已到收尾的階段,雖這場不知算是天災還是人禍的苦難過去,但戶部的虧空可想而知,又到了春日,哪哪都是用錢的時候,偏偏南方多發起義,為了平定戰亂,朝廷還得派人,一派人,免不得就要提到軍餉。
順安帝如今每日都畏懼上朝,聽那些朝臣們吵架,聽得他耳朵都生出繭子了,偏偏吵到最後沒個定論,便會問上一句:“皇上如何看?”
能如何看?!
他哪知道,他又不能憑空給他們變出銀子來,為了這事兒,他已不敢在宮中大擺筵席,更不敢大手大腳賞賜美人,生怕朝臣惦記上他那點僅剩的私庫。
是以他甩鍋道:“閣老如何看?”
那位被點名的閣老姓舒,乃是三朝老臣,他撫著蒼白的胡子,道:“開春化雪,有些地方發了洪澇,春種困難,致使不少百姓流離失所,那些起義之人並非全是流寇反賊,其中也有迫於生存的農民,對於這些人,未必要攻,曉之以理或也是條路,如此避免傷亡,也省下開支。”
順安帝點頭,“對,對對對!閣老說得對!”
此時另有一人站出列道:“幸而霍鎮撫追回了部分白銀,否則戶部這趟恐怕虧空更多,且疫病之事多虧錦衣衛反應靈敏,辦得極好,霍大人更是勞苦功高,日夜不玳,微臣認為霍大人此次該賞。”
話題被岔開,順安帝鬆了口氣,說:“對!霍顯這回事兒辦得漂亮,一碼歸一碼,朕確要賞他。”
不知哪個角落發出一聲冷哼,“恐怕不妥吧,錦衣行事乖張,如今疫病剛過,百廢待興,百姓心中尚存怨恨,霍鎮撫便在府中大肆揮霍,連早朝都倦怠了,我看不該賞,該罰才對!”
扭頭看去,說話的果真是禦史台的老家夥,說話夾槍帶棒,嗆死個人。
為錦衣衛說話的人道:“霍大人那是因病——”
禦史又哼:“他那是昨兒醉酒沒醒呢!且昨夜他爛醉如泥,還砍了老臣家門的牌匾!在門外輕嘲慢諷,簡直不將當朝言官放在眼裡!仗著皇上厚愛胡作非為,此人怎堪重用,怎配為天子近臣?!”
大殿一陣漠然,心下唏噓。
眾所周知,霍顯與禦史台的周錦平向來不對付,這周錦平彈劾霍顯的折子,沒有上百也有幾十,霍顯刁難周錦平也是常有的事,甚至有一回出了大殿,竟拿繡春刀橫在他脖頸,嚇得周錦平一屆文官當即就暈了過去。
是故周錦平這麼一控訴,眾人紛紛表露同情,太慘了,周大人太慘了!
就連順安帝也噎了一瞬,唉……
此時,被議論紛紛的人正從書房的榻上坐起身,捏了捏鼻梁,太陽穴墜墜地跳躍,宿醉的疼痛湧上,他啞著聲兒道:“南月。”
南月留就在門外,聽聲兒路過書案,掀了簾幔進來,“主子醒了,今兒早朝稱病推了。”
霍顯摁著眉心,清醒些說:“周錦平氣死了吧。”
南月回顧了一下昨夜周大人的臉色,忍住不笑,道:“何止,都快氣暈了,今日朝上他參了主子一本,皇上確實沒賞。”
這種事,南月也駕輕就熟了。
近日來主子處事太周到了,有時周到過了頭,便會引起忌憚,可能是趙庸,也可能是皇帝,故而這些年他總是在辦完一件事後,緊跟著就會“得意忘形”,亦或是“居功自傲”,每每都能讓禦史台抓到把柄,賞無可賞。
是以這幾日,他幾乎是在溫柔鄉裡醉生又夢死,人都要喝吐了。
霍顯胃裡燒得慌,喝著水問:“主院那邊可有過問什麼?”
“嗯?”南月愣了一下,隨即道:“哦,夫人麼?聽嬤嬤說她近來很忙,常常出入府邸,不知她在忙什麼,屬下也沒見她來書房,許是在忙那什麼催雪樓的私事吧。”
霍顯“嗯”了聲,丟下一句“請她過來”便去洗漱了。
姬玉落這幾日忙著在京中增設暗樁,這次進京種種讓她覺察到北方與南方的諸多不同,催雪樓的勢力,尤其是她的,多在南方,而北方包括京都,是她從未涉及之地,行動起來難免不便,否則先前也不會因此被霍顯拿捏住。
至於李叔那個暗點,終歸是謝宿白的人,催雪樓幾個掌事人之間勢力關係分得很清,並不交織在一起,暫時借用尚可,但畢竟不如自己的人用起來那麼得心應手,例如朝露和紅霜,紅霜的心並不在她這裡。
姬玉落這陣子就在忙這事兒,霍顯著人來請時,她正從外頭回府,還沒來得及回到主院,乾脆拐個彎便來了。
甫一進書房,並未見到人影,但依稀能聽到隔著簾幔的裡間有聲響傳來。
這不僅僅是個書房,還是個五臟俱全的寢屋,透過簾幔的縫隙,裡間的床榻稍小一些,是個單人的羅漢床,裡頭的布置也不像主院那般富麗堂皇,沒有鑲金鑽玉,也沒有名貴擺件,除了書案後頭那幅“鐵馬冰河”的畫,簡潔得不似霍府的任何一個角落,以至於姬玉落踏進來時略有遲疑。
霍顯束著袖口走出來,他抬了抬下頷示意她坐,又將袖繩在小臂上纏了幾圈,目光落在姬玉落那層層疊起的紫色錦裙上。
一看就是出過門了。
大清早,正如南月所說,她是真忙。
“坐。”霍顯也落座,道:“最近忙什麼?”
“打算在京中置辦一些產業,正在著手籌備。”
置辦產業,話說得隱晦,但是和布置暗樁是一個意思,這無甚可隱瞞的,姬玉落便如實說了,但卻也沒說得太細。
輕飄飄的一句,仿佛沒將錦衣衛放在心上。
京都,可是錦衣衛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