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半邊臉貼著花鈿,她從不肯拿掉臉上的飾品,因為那塊皮肉已經被燒傷了。
但她看起來還是風姿綽約,甚至因藏匿起的那半邊臉,更添神秘的嫵媚。她就站在地窖門口,背著光,冷漠地注視著裡頭的姬玉落,很生氣地說:“你為什麼總是不聽話!我讓你學舞、學琴,難道不是為你好嗎?”
她語氣又忽地柔軟下來,哀哀道:“落兒,你聽話。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再放你出來。”
“砰”地一聲,門被猛地拍上,光線是猝然消失的。
畫麵陡然一轉,又到了千芳閣的地牢。
姬玉落趁人不備,解開繩索,就在她正起身,要給其他人把束縛都解開時,卻見那些姑娘們一個個往後縮。
她們說:“一個人怎麼跑呀,跑不了還會被打的,我們、我們等官府來吧,我害怕……”
“你也不能走,你走了,那些人會打我們的!”
“來人、快來人,有人逃跑了!”
姬玉落猛地驚醒,身體俶然坐直,鼻尖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睜眼不見天光的暗洞,竟讓她一時分不出是夢境還是現實。
霍顯手上拍撫的動作才剛停下來,洞裡的空氣愈發稀薄了,他不得不讓自己靜下來,眼剛閉,又陡然睜開,“怎麼了?做噩夢了?”
肩頭被大掌包裹,姬玉落才回過神來,原來是夢。
她胡亂應了聲,道:“過了多久了?現在是白天還是夜裡?”
霍顯一直數著時辰,道:“傍晚了。”
他也確信劉五不是個機靈人了,和他沒有那種心意相通的默契。
這會兒饒是霍顯,也隱隱冒出些後悔,這裡離他上山的入口實則已經拐到了另一座小山,等劉五找到這兒,恐怕天都黑了。
早知就把籬陽拎過來了。
姬玉落後頸都是汗,也覺察出呼吸愈發不暢了,怪不得要做噩夢,她抿著唇,才說:“你以後還是少說不吉利的話。”
霍顯怔了瞬,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殉情”的事,摸了摸她的臉,道:“嗯,要死也不能死在這兒,我還欠你一個趙庸呢,等事都辦了,再死也不遲。”
姬玉落擰眉,即便黑暗裡看不清人,霍顯仿佛也能覺察到她直視過來的目光,帶著點凶。
她驀地往他嘴裡塞了個果子。
位置沒對準,在霍顯嘴角砸了一下。
“嘶。”
他舔了舔上顎。
姬玉落太橫了,不治治不行的那種。
會有機會的,霍顯大口咬下一口果肉,又重重地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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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刻,傍晚的紅霞漫天。
祈福戲已經跳完了一整場,順安帝親自領著嬪妃去廟裡拜了佛像,沒跪足時辰,他便嚷嚷著頭疼,又叫內侍攙扶進宮殿。
餘下一幫人在身後連連搖頭,折騰來折騰去,皇上根本也無心祈福,他們也都散了,與其盯著順安帝彼此都不痛快,不如各自清靜好了。
回到內殿,順安帝仰倒在柔軟的床榻上,“太熱了,跪了那麼久,朕膝蓋都磨破了,腦袋也嗡嗡響,那些人眼裡還是不滿意!”
小太監奉上清茶,說:“皇上龍體貴重,可得緊著,奴聽聞惜妃娘娘有一手好技法,能緩解皇上頭疼,從前皇上不就最愛招她?”
順安帝靜了瞬,想起惜妃,倒有日子沒仔細瞧過她了。他道:“你去,讓惜妃來一躺。”
小太監“欸”了聲,忙應下,隨後又猶豫道:“那餘答應……”
順安帝不耐煩地揮著手,“讓她回去,今夜不要她伺候。”
小太監這才麵含微笑地退下,行至門外,他一臉春風得意沒來得及收,就撞上了吳升,小太監忙低下頭,“吳公公,皇上歇著呢,宣惜妃娘娘侍奉。”
吳升多瞥了他一眼,擺擺手命他去辦事,剛要進去,就見花園那頭籬陽匆匆走過,他知道那是霍顯的心腹,叫住他,道:“千戶大人,這是往哪兒趕呢?霍大人可還好?”
籬陽停步,嚴肅的神色頓時鬆散下來,他“哦”了聲,“天熱,胃口不好,非要吃涼糕,您瞧我上哪弄涼糕去,這不還得煩勞禦膳房的姑姑嗎。”
誰都知道大樹底下好乘涼,吳升曾受過霍顯的提拔,如今更是偏幫他一些,聞言殷勤地自告奮勇,往禦膳房去了。
籬陽神色微斂,朝前方奔來的錦衣衛道:“還沒找到?不行,天快黑了,這麼下去動靜太大,撤些人回來,其餘人悄聲找。”
而就在這時,劉五趕在最後一縷光線消失之前,總算順著霍顯留下的暗號找到了山穀,最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趴在洞口,簡直想把自己也投下去以死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