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認得她,猶豫了一下,眼神一下變得淩厲,倔強地說:“她罵我家小姐,還打小姐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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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正好,姬玉落坐在池塘邊的垂釣椅上曬夕陽,椅子旁擱了張矮幾,上頭是一摞從國子監傳出來的文章。
洋洋灑灑,行雲流水,無不是在借著催雪樓一直以來做的善事來稱讚長孫連鈺的君子胸襟,暗示長孫血統純正,理所應當登上大寶。
用來輔證的無非還是那幾個觀點,隻是這些學生文采斐然,隻要給一個有理有據的支點,他們甚至能將白水寫成瓊漿玉液,並且令人信服。
姬玉落一頁頁翻看,看到有趣之處便輕輕扯起唇角。
有時候,人言比刀劍更有用。
小丫鬟蹲在一旁,為她染著蔻丹,討巧道:“夫人今日高興,奴婢給您指甲點上珍珠吧,您瞧,剛切割打磨過的小珠子,可漂亮呢。”
姬玉落才分出神瞥了眼,淡紫色的花汁塗在指甲上,將手都襯白了,中指指甲上還描了朵花,精巧秀氣。
她鮮少捯飭過這雙手,因為這是殺人的手,留不住這些漂亮的裝飾,刀光劍影沒過兩日就會將甲麵刮花。
她看著小丫鬟,“嗯”了聲說:“不錯,手真巧。”
小丫鬟高興地咧起嘴,她是剛從外院調進來的,都說夫人可怖,這陣子主君不來,底下人怕她遷怒,都躲著,可這不是挺和氣的麼。
果然,流言不可信。
她愈發賣力,埋首仔細地描著樣式,突聞假山後頭傳來腳步聲,是準備晚膳的兩個丫鬟回來了,她們將步子拖得很慢,竊竊私語地閒聊。
小丫鬟看夫人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生怕她們擾了清靜,正欲出聲打斷時,就聽粉衣丫鬟說:“我看劉嬤嬤臉都變了,朝露不會挨罰吧。”
姬玉落睜開眼。
紫衣丫鬟道:“不會吧,是葉姨娘先動手打了碧梧,分明是她不對在先,且她還敢搶占我們主院的分例,她一個妾室,可真有臉。”
粉衣丫鬟歎氣,道:“可葉姨娘是姨娘,算半個主子,朝露隻是個丫鬟,咱們做奴仆的,怎麼也不能動手打主人呀,我聽說,還是將人捆了,照著臉打的,我看朝露這次懸了。”
“都是一群看人下菜的。”紫衣丫鬟憤懣不平,道:“錢管事這事做得可不地道,主君才幾日沒回院子裡,他為了圖個清靜,就睜隻眼閉隻眼把分例讓給葉姨娘,那葉姨娘也是,挑著咱們夫人失寵的時候踩一腳,可夫人得寵的時候,可沒跟她計較!”
粉衣丫鬟道:“不止呢,我聽說前幾日主君誇她舞姿曼妙,特地多瞧了半個時辰呢,將那葉琳琅累得跳完之後腿都在打顫,生生讓人扶回屋裡的,事後主君心疼,又命管事從庫房挑了些物件給她送去。”
紫衣丫鬟惆悵,壓低聲音說:“我怎麼聽說她是讓主君抱回屋裡的,直到後半夜主君才離開。”
“對對對,好像是這樣!”粉衣丫鬟匪夷所思地說:“她還讓管事給她置辦了身新舞裙,都都都露到這兒了,還說是主君喜歡的,你說咱們主君真喜歡那樣的麼?”
兩個丫鬟站累了,將托盤放在假山石上,蹲在角落,繼續咬耳朵,道:“劉嬤嬤往庫房去了,可要知會夫人一聲?”
“嗯……算了吧,小心鬨出人命,嬤嬤才把弓箭藏起來呢。”
那邊,染著蔻丹的小丫鬟逐漸石化,尤其是偷聽到最後,“鬨出人命”四字將她嚇住,手一抖,蔻丹生生描到了指甲外,劃拉出一條筆直的線。
她忙撩筆起身,跪在一旁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假山後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兩個丫鬟麵麵相覷,捂住了唇。
姬玉落的目光從假山處收了回來,慢吞吞地盯了眼自己的手,將小丫鬟扶起來,拍了拍她手上的沙礫,說:“不礙事,重新染一遍就是。”
她麵上波瀾不驚,甚至眼尾還稍含了幾許並不深刻的溫和柔婉,看起來好說話極了,聲音也輕輕的,道:“你去庫房與嬤嬤說一聲,把人全都帶回來。”
她用帕子擦了下指背上的汙漬,說:“朝露也太不懂事了,我親自處置。”
謠言是怎麼愈傳愈離譜的,小丫鬟不知,但此刻她在姬玉落平靜溫柔的話裡感到一絲、一絲絲的恐懼,可她撐大了眼,也確實沒從姬玉落臉上捕捉到半分氣惱亦或是吃味的神情,於是小心翼翼地福身應下,快步往庫房去,走著走著,拔腿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