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刑部大牢一片寂靜,隻能聽到岩壁上水珠滴落的聲音,伴著空曠回響,顯得森寒無比。忽然“嘩啦啦”幾聲響,休憩的獄卒揉了揉眼,站起身時腰間的一大串鑰匙晃了晃,他將其解下拎在手裡,打著嗬欠敲了敲桌,“欸,醒醒,巡夜了。”
另一人驚醒,搓了把臉道:“裡三層外三層,這大半夜的,能出什麼事……”
他罵罵咧咧地起身出去,說:“都怪那閹賊,不過那時是咱們疏於防範,可如今外頭那一列衛隊可是禁軍派下來的,出入都得查腰牌,我看是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也用不著時時緊盯,他還能打地洞不成——”
走到最儘頭的牢房外,獄卒倏地頓步,話音戛然而止。他張了張嘴,瞪大眼睛,似是還不可置信地用力搓了搓,指著那掉落在地的鐵鏈,道:“這、這人呢?”
……
霍顯蒙著眼,手腳都戴著鐐銬,剛穿過一條狹窄腐臭的隧道,就被推上了馬車。
帶他出來的獄卒沒有跟上,而是與車夫低語幾句,車夫應著,很快就驅車前行。
他重重靠在案幾上,月末了,手腕處的經脈已經隱約呈現出黑色,骨髓的疼痛讓他屏住呼吸,再隱忍著將氣息一點一點地吐出來。
他想得果然不錯,就是今夜了。
趙庸最擅長將蠱毒發作的時間拿捏得死死的。
馬車在黑夜裡奔走,霍顯聞到越來越重的水溝味,馬車也顛簸起來,因為地愈發不平坦了,這是到了哪條貧窮的民巷。
又過片刻,馬車停住。
霍顯下了車,被推到宅子裡,眼雖被蒙住,但他明顯察覺到堂中坐著一個人。
那個人似乎是彈了彈煙槍裡的煙,他沒有抽,隻是目光深邃地注視他。
車夫推了霍顯一把,他踢到門檻,鐐銬桎梏了行動,踉蹌兩步,高大的身軀便摔跪在地上。
他悶哼一聲,重重咳嗽起來。
嘴角的血跡、脖頸上的勒痕、淩亂的發和指骨上磨出血又反複結痂的痕跡,他狼狽得就像一隻喪家之犬,側倒在地上,攥緊拳頭痛苦地呻-吟。
眼睛上的黑布滑落,露出男人猩紅的眼眸,他看向趙庸,喘息道:“義父、義父救我……”
趙庸蒼老的眸子稍稍一動,他想起四年前了,不,如今已經是五年前了。
那時霍顯剛投身錦衣衛,錦衣衛的篩選機製極其嚴酷,他卻在前麵那些環節通通熬了下來,旁人即便是過了關,但也是處處掛彩,站立難行,唯他人高馬大,意氣風發地站在那裡。
剛及冠的少年,眼裡儘是不屑一顧。
趙庸有意練他,轉頭就將他丟進鬥獸場與狼鬥,他殺了狼,也被狼所傷,左右臂膀都險些被咬斷下來,倒在血泊裡奄奄一息。
就像是現在這樣。
奄奄一息地說:“掌印救我……”
那是他第一次打斷霍顯的脊梁,讓他臣服於腳下。
可趙庸要的是狼,不是狗!
說實在話,他對霍顯的感情十分微妙,他既想要霍顯心甘情願投身於他,又想要霍顯保持野性,要他凶狠,要他狂妄。他並不願意讓霍顯變得與那些依附他的人一樣平庸,甚至在霍顯對東廠的地位虎視眈眈時,趙庸是一麵欣慰,一麵防備。
趙庸閉了閉眼,他起身往霍顯那兒丟了個藥瓶,才推門出去。
門一闔上,霍顯臉上猙獰痛苦的表情瞬間消失,他撐起身子,咬緊牙關。
吃過藥後,鬆了口氣似的,重重仰躺在地上。
四下無人,他倏然無聲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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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搖晃,映襯著沈蘭心瓷白的麵容,她的眼有些紅,是哭過了,眼淚洇濕了沈青鯉的胸口。
她斂起神色,嗓音微啞道:“沈家因東宮被牽累,我不知道太子是不是真的謀反,父親有沒有參與其中,起初隻能四處躲著,是後來承和帝……承和帝找到了我,與我道明真相,我入宮受他協助,進了樂坊,得機會在宮宴會露臉,有幸被趙庸選中作為“釘子”,專門送到京中各個官員的府邸為他們監聽消息,後來種種輾轉,我才順利去到霍府。”
沈青鯉明白,承和帝有意告知沈青鯉真相,就是要她心甘情願與他統一戰線。
沈蘭心必須成為趙庸釘入霍顯的“釘子”裡最出色的一個,博得趙庸的重用,才能為霍顯周旋,還能讓趙庸不再往他身邊安插人手。
一舉多得。
其實這些,他在知曉了她的存在後就已經猜出個大概了,隻聽她再細細說來,難免覺得揪心。
她一個女子……
究竟如何在這豺狼虎豹遍處是的京都生存下來。
沈青鯉抿唇,攥緊手心道:“是我的錯,若我當初找到你,便不會讓你受這麼多苦。”
沈蘭心搖頭,“我算不得苦,霍顯才是……哥哥,你幫幫他吧。”
她忽然抓住沈青鯉的手,“新帝有自己的盤算,可這並不公平,我將所有和盤托出,他也是你昔日的玩伴,哥哥,你就忍心看他這樣枉死?”
“我——”沈青鯉有口難言,先不說霍顯這波屬實冤枉,便是他真與趙庸同黨,他也不忍心見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