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自覺地在他頸窩蹭了兩下,貓兒似的。
拖著長長的尾音喊他:“霍遮安。”
一定是醉意上頭了,平素裡她總是端著,少有這樣和軟的時候。
霍顯垂眼覷她:“累了?”
姬玉落不說話,顯然是累得不想動彈。
就聽上方的男人輕飄飄道:“上位者掌全局,無需事事親力親為,更不需要與那些心懷二心之人置氣,你該鑽研的是禦下之術。”
姬玉落皺眉,“霍大人又有何高見?”
她顯然不覺得自己行事有何不妥,且今日剛在人前受了氣,口吻難免有些咄咄逼人。
又涼涼挑了下眉,“你說來我聽聽。”
哦,一聽她這語氣,霍顯便知這人氣性又上來了,忍不住失笑,“這怎麼還跟我生氣了,又不是我惹你。”
姬玉落斜過眼去不理他,霍顯悠悠一歎,往後靠去,胳膊搭在亭台邊沿的雕欄上,說:“那我可說了,這有什麼難的呢,像你對我一樣不就成了。”
姬玉落怔了怔,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什麼樣?”
霍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欲擒故縱,鬆弛有度。”
聞言,她驚訝地眼睛都睜大了,當即就要反駁,霍顯及時截住她的話,“那你說,這兩個月你與我見過幾麵?不要說做點彆的,小手都沒拉上幾次吧,花言巧語騙我離京,就這樣待我,到手就厭棄,可不是好習慣啊,玉落小姐。”
最後那聲“玉落小姐”,偏又含著幾分繾綣低笑的意味,讓他上麵那一通責問都像是調情。
姬玉落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囂張的氣焰就像被人滋了水,“撲”地一聲就滅了。
她抬手摸霍顯的臉,摸他高挺的鼻梁,帶著微醺的醉意從他鬢邊親到唇角,又重重在唇上磨了一下,霍顯一手扶著她伸直的腰,配合地低下了頭。
嘗了她嘴裡清甜醇厚的酒香。
其實他並不真心生氣,反而憐她勞累更多一些,隻愛人之間的情趣大抵在此,調笑抱怨之間也不過是告訴姬玉落,他很在意她罷了。
你看她雖不顯於色,但那慢慢抬高的腳一晃一晃的,無不訴說著愉悅。
至少對她來說,極為受用。
果然,姬玉落緩了緩,又什麼都肯說了。
她皺著眉頭抱怨說:“都怪那些倚老賣老的狗東西,若非勢利不穩,我就把他們全殺了了事。”
事實上她也不是沒這麼做,殺戒開到一半,被沈青鯉大呼小叫地給勸下了而已。
那天在九層塔密牢,她那身衣裳半邊都是血色的,南月看著都直乾嘔,立即就想起被催雪樓大牢支配的恐懼。
隻是姬玉落本以為那也會引起霍顯的不適,可他並未置喙半字,隻是替她洗淨了手。
霍顯沒有乾涉她的舉措,他知江湖有時比朝堂更險惡,沒了律法約束,人性之惡更無邊界,稍有心慈手軟,來日恐險自己於萬劫不複之地。
他深諳其道,於是不僅不勸她善良,還給她出了不少殺人不見血的壞主意。
正如沈青鯉所言,霍顯這人,渾身上下都是心眼。
他想要做個好人,就能是個極好的人,但倘若要做惡人,也能是個極壞的人。
聽姬玉落這麼負氣說話,霍顯忍不住哄她道:“好,我幫你殺。”
姬玉落聽他這麼說,想了想,卻是搖頭,“你若有閒暇,替我做另件事吧。”
霍顯挑眉看她,她才繼續說:“我此行帶回了個人,是個住在破廟裡的乞兒,年紀不大,但我見他打架鬥毆手腕夠狠,且手法極快,是個可造之材,你收了他做徒弟吧,養上三四年,興許就能為我所用了。”
聞言,霍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冷不丁笑了下,“你早在這兒等著我。”
他眯了眯眼,“姬玉落,你真醉了嗎?”
懷裡的人好無辜的眼神,想了想說:“你要實在不願意,那我自己帶在身邊也行,培養培養感情,來日他也能更衷心。”
“……”
本來就沒有多少時間,再分給旁人,還能剩下幾時?
霍顯臉色不大好地問:“多大的孩子?”
姬玉落比了比手指,十二。
十二歲,在霍顯看來都不能算是個孩子,男孩個頭竄得快,養得好,沒兩年就是個出挑的男兒郎了。
他垂下眸子,冷眼看姬玉落,沒應行或不行,直抱著人起身就走。
一陣天旋地轉,這個角度,姬玉落能看到男人乾淨的下頷線和抿緊的薄唇,她眼裡露出點得逞的興味,知道這是成了的意思。
未免旁人打攪,他們所居的閒水苑在宅邸最往裡的位置,從這裡走過去,亦是不短的腳程。
醉意醞釀得越來越深,姬玉落腦子裡一團漿糊。
忍不住伸手抓了抓霍顯的下巴,這還不夠,攥著他的衣領,企圖讓他彎下腰來,眼神更是直勾勾地看著他。
那眼裡什麼都有,撩得人情難自抑。
“嘖,彆亂動。”
霍顯這麼說,腳步卻是更快了。
一路疾步回房,鞶帶都差點讓她扯掉了。
誰料剛一著床,霍顯就義正言辭地推開了她,看起來很不好說話,“我可以替你養徒弟,但也不能白養。”
姬玉落腦子裡已經是一團漿糊了,“你說。”
霍顯低頭看她難耐的樣子,故意磨著她,說:“我們成親,我是他師父,你就是他師母,這樣來日他才能效忠於你,為你所用。”
成親?
姬玉落愣了一下,她從未想過還要成親這件事,一來是他二人當初雖是陰差陽錯,但也算是正兒八經拜過堂,成過親的夫妻了,二來,姬玉落不在乎這些禮節,成不成親又有什麼關係?
霍顯看出她心中所想,但這自是有大關係了。
其實他原本也不欲大動乾戈再來操辦婚事,隻如今看來他這不清不楚的身份,總讓那些彆有二心之人還以為自己有機可乘。
縱使霍顯知姬玉落是沒那個意思,可放任旁人虎視眈眈,霍顯發覺自己其實也沒那麼大肚量。
他一本正經地說:“我也不能總這樣,沒名沒分,讓你白白占了便宜。”
姬玉落覺得頭昏眼花,那酒後勁太大,這會兒酒勁全上來了,她一時間以為是自己喝醉了,醉到誤聽了霍顯所言,於是一邊努力睜眼去看清霍顯,一邊很認真地考慮了片刻。
最後妥協地點了點頭。
困意來襲,那點心猿意馬也頓時散去。
姬玉落借著酒醉難得睡了個好覺,翌日是被宿醉頭疼疼醒的,睜眼即是跳躍在窗欞上的日光,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辰了。
喚來屏溪遞上醒酒湯,她見屏風外有人影走動,隻覺稀罕,因為她和霍顯都不是要很多人服侍的人,院子裡的侍女已經撤走了大半。
聽她問,屏溪不明所以道:“小姐不知麼,霍大人他說今日要行成親禮,該備上的一應器具昨個兒夜裡南月就通通備好了,喜娘也來了。”
姬玉落頓了頓,才想起來昨夜昏過去前都與霍顯說了什麼,可……
她不由遲疑,“今日?”
屏溪眼觀鼻鼻觀心地說:“他還說,事急從簡,不用抬著轎子繞城一圈,就在園子裡辦,請催雪樓諸位做個見證,拜過堂,入了洞房就成。”
話是這麼說,但實則卯時天還還將亮未亮時,霍大人就已經雇了一隊人馬沿著九層塔周遭吹拉彈唱、敲鑼打鼓,那震耳欲聾的嗩呐聲,直引得尚留守塔內的諸位從窗外探出腦袋。
朝露還被迫執行了送請柬的任務。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屏溪連忙拉起姬玉落,“小姐快梳妝吧,這屋子還得布置一番,請小姐移步。”
一個時辰後,姬玉落覺得自己酒還沒醒,就一身鳳冠霞帔被推進了偏房。
侍女拿來吃食,又匆匆離開。
姬玉落冷靜片刻,方推門喚道:“朝露。”
朝露又從屋簷上落了下來,一臉困倦。
姬玉落道:“霍顯呢?”
“哪裡知道他。”朝露皺著眉頭,“誰知道他又欺壓誰去了,真討厭。”
姬玉落作罷,隻好回到屋裡,她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也沒顧得上霍顯,倒不知他怎的突發奇想要重新成親。
心中揣度著,她慢慢踱步,恰停在到一麵大銅鏡麵前。
那鏡中人穿的是新嫁衣,挽的是婦人髻,點的是新娘妝,明明不是第一回這樣打扮,可興許是心境不同,上回她根本無暇顧及自己是穿紅的還是綠的,眼下竟然覺得很新鮮,忍不住彎腰湊近,細細打量。
看著看著,姬玉落倏地一笑。
其實她以前從沒想過會有與人成親的一日……
且不拜天地,不拜高堂,隻夫妻對拜。
之前沒喝的合巹酒這夜也喝了,沒枕過的喜床上今夜也不再形單影隻,那大紅喜被下全是硌人的花生紅棗蓮子,霍顯大手一揚,就嘩啦啦地撒了一地。
姬玉落發頂的頭冠沒有拆,垂下的玉珠在交頸相擁裡碰撞搖晃,她越往後仰,它就晃得越厲害,沉重的重量拽著姬玉落的不斷下墜,直至“啪嗒”一聲,那頭冠不堪重負,總算落地。
婚服還堆在身上,卻已經被揉得皺皺巴巴。
他的吻一向很不溫柔,狂風席卷一般,像是要把人拆入腹裡,待到上氣不接下氣,才肯停下來緩緩。
然後一下、一下地啄吻。
但大抵是長了雙桃花眼吧,他垂眸下來的目光倒是深邃溫柔,帶著一點點玩世不恭地挑逗,總能讓人很甘願、甚至渴望被他蹂-躪,便是破碎也無所謂。
姬玉落睜著淚眼側過頭,去看桌上那兩支靜靜燃著的喜燭,燭火被淚模糊成一團光暈,讓這一切像是場夢,她撫摸男人的麵龐,在那光暈裡胡亂喊著:“遮安……”
有人回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