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少年中國說》的最後一句,中本俊終於將一上午積攢的那些濁氣悶氣一掃而空,他停下腳步,找了個樹蔭坐了下來,出神的看著遠處的風景。
八月份的旅順口,氣候還很炎熱,樹上的知了嘰嘰喳喳,吵得中本俊有點心煩意亂,他從地下撿起一塊石頭,猛的向樹上一拋,打得樹頭的枝椏一陣亂晃,隻聽“嗡”的一聲,受驚的知了飛走了。
中本俊其實不是日本人。
他是熊本院長在附近海岸線撿到的一名溺水的中國孩子。
熊本院長雖然是日本人,為人卻很善良,利用職權將這個孩子安置在了保育院,成為了這個日本移民團第三保育院76個孩子中的一個,就連中本俊這個名字,也是熊本院長為他取的。
但熊本院長不知道的是,那個本該溺斃的中國孩子,身體裡擁有的卻是另外一個靈魂。
顧行健,前特警支隊射擊科高級作訓官。
年方三十風華正茂,即將調任支隊副指導員的顧行健,卻在一場和同事們的慶功宴上突發腦梗,英年早逝,來到了1936年的旅順口。
顧行健不知道,這種本該發生在老年人身上的心血管疾病為何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感覺,老天在和他開一個玩笑。
更搞笑的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竟然也叫顧行健,但卻出生在一個令人厭惡的傳統封建家庭。
顧占庭,旅順口大地主,家有良田千畝,妻妾數十,原主隻是第八房小姨太的小兒子,在去對岸島城探親時不慎落海。
原主從來都沒想著回到那個泛濫著陳腐氣息,仿佛來自十八世紀的封建式家族,這是任何一個接受了新思想的青年都無法接受的環境,更不用說顧行健這個接受現代教育的人了。
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顧行健就決定,擺脫原生家庭困擾,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但,他太難了,尤其是在旅順口這個遍布著日本人,被關東軍深度控製著的地區,他曾經數次想要逃跑,但總是找不到機會。
一個旅順口,半部血淚史。
這是一個自從甲午戰爭開始,就不斷在日俄之間易手的城市,而從1904年開始,日本在這裡的殖民統治,已經持續了足足32年!
也就是說,整整一代人,都身處鬼子的皇民教育之下!
謊言重複千遍就成了真理,顧行健深深的知道傳銷的可怕之處,為了不丟失母語和被聖戰教育洗腦,顧行健選擇在沒人的時候,誦讀中國經典,對抗皇民教育。
從小學課本開始,隻要他能記得起的古詩詞句,名人名言,經典文章,他都會拿來默念幾遍,即使這樣,他的國語也已經不太純熟,因為在這種孤兒院的全封閉環境下,能找到一個和他對話的中國人實在是太難了!
“中本,還在為將來擔心?”
一個聲音傳來,中本回頭看去,是熊本院長,他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放心,這裡沒人知道你是中國人,我會永遠保守這個秘密,直到我變成衝繩的一隻飛鳥。”熊本院長低矮敦厚,臉上始終掛著一副憨厚的笑容,他走到中本旁邊,挨著他的身側坐了下來。
“謝謝熊本大叔。”中本俊終於開口了。
“我知道你的難處,”身旁傳來了熊本院長的聲音,“其實我們衝繩人,大部分也都是唐人的後裔,對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我個人是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熊本大叔,您是京都大學的高材生,為什麼要來旅順口做一個保育院長?難道國內就沒有什麼值得您做的工作了嗎?”顧行健岔開了話題,他不太想和一個日本人討論戰爭問題,即使是一個衝繩人。
熊本院長卻沒多想,在他眼中,這個被大海衝過來的中國孩子就是上天在異國他鄉送給他的一個禮物,在這個孤兒院裡,除了中本俊,恐怕沒有人能和他這個京都大學的畢業生說上幾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