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07年,春正月甲戌,陳公陳鮑病重逝世,後人諡之日桓公。
陳鮑乃陳文公陳圉長子,陳室十二世君,領政三十八載,老年病故謂之天道循環,世俗論之當無異議。
孰不知此乃大夫陳佗蟄伏十年之久,傾心謀劃弑君奪位之舉。
自去歲陳桓公陳鮑行周歸陳後,因之年老體弱,加之往返洛邑長途跋涉,不抵寒風暴雪虐體,遂一病不起。
大夫陳佗乃為桓公陳鮑之弟,其人野心頗大,時常上諫奏桓公,謂之言日:“世道變遷,周室腐朽沒落威嚴儘失,天下諸侯各自為政,相互征伐吞並弱者。觀之諸侯百家,齊、晉為大,稍次者中山、秦、燕、魯、鄭、周、衛、宋、陳、蔡,再次者曹、徐、郯、莒、彭、紀、萊、邾,另有番邦列強楚、吳、越,餘皆弱邦不提。處亂世之中,我不欺人則將為人所欺,欲存廟堂必循稱霸之途,而以陳室目前之勢,憑一己之力難成大事,竊議附庸大國圖強製霸是為上策。還觀諸侯,晉室雖大,而內亂不止,不可盟;秦、燕地處塞外,難以企及中原,亦不可盟;蠻夷如楚者,乃中原公敵,斷不可盟;周、衛、宋、蔡自成一家,出師征伐鮮有勝績,盟之需慎;鄭曆三代明君,立足中原傲視群雄,和魯盟齊戰無不克,諸侯首霸非鄭即齊。臣意親鄭離周,一者可隨強自保社稷無虞,二者可附鳳遠騰徐圖霸業,祈請君上明鑒!”
桓公陳鮑則以鄭、齊、魯地隔千裡,聚兵需時,音迅難通,大事當前難免顧此失彼,便無意與盟,不若衛、宋、陳、蔡領地相連,進可即時聚兵而往,退可抱團聯軍而守,遂與宋盟聯軍抗鄭,置大夫陳佗之言於不顧。
此後聯軍伐鄭儘皆敗績,大夫陳佗更是深信己謀方為正道,引群臣聯名上表,諫奏桓公陳鮑莫要深陷誤途,望之即行親鄭離周大略!
對之大夫陳佗此舉,桓公陳鮑將其調任太子傅,明升暗降奪其實權。
桓公陳鮑奪大夫陳佗實職,非為其逆君意而行,實為其聚眾上諫而憂心。
大夫陳佗對此亦是憤恨不滿,遂起弑君自立之念。
大夫陳佗雖已起意弑君,然桓公陳鮑執政陳室數十載,軍政要職儘皆為其掌控,陳室百姓亦隻認其為君,若是一朝橫死,其弟即位為君,臣民必將生疑而不服。
大夫陳佗沉心理清思緒,奉循小不忍則亂大謀,遂如君意赴任太子傅,而桓公陳鮑見其走馬赴任而無怨言,看似乎並無謀逆之心,亦對其放鬆警惕。
大夫陳佗見之桓公陳鮑對己釋疑,遂暗中利用君親裙帶關係,對文武朝臣行之威,逼利誘,大勢培植黨羽心腹。
近十年間,隻行此一事,至今軍政各級官員均為大夫陳佗所滲透,可說是廟堂大權一半握於大夫陳佗之手。
期間大夫陳佗亦曾想過兵變奪位,然此舉至最後必是兩敗俱傷,陳室亦將由此一蹶不振,且不說日後爭霸諸侯無望,便是護疆守土亦是戛戛乎其難矣!
大夫陳佗之念乃是稱霸諸侯,此種結果絕非其心所願,由是隱忍至今等待良機。
後至桓公陳鮑洛邑歸來,因之風寒襲體一病不起,大夫陳佗聞知喜上眉梢,謂天言道機已至也!
遂先將太子陳免遣送出曲阜,言日百行孝為先,父病子當有所為,可行泰山太廟為之祁福。
太子陳免聞其所言在理,並未查覺出其中有何不妥,從其言即日而行,前往太廟為父祈福。
其後,大夫陳佗又殷情侍奉於桓公病榻之前,洗麵擦身,喂湯服藥,端屎把尿,總之無所不為,於外人觀之是為賢臣典範,於桓公而言恩親之厚莫過兄弟,一時間大夫陳鮑賢孝之名傳遍陳境,得百官景仰萬民稱頌。
熟語常言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孰不知善欺人者,可令眾人耳聞目染儘為虛像,大夫陳佗便是最善欺人者,人前儘顯忠孝之名,人後悖信無毒不丈夫。
大夫陳佗暗中經營近十載,宮裡宮外朋黨無數,但說療治桓公醫師者,便是其手底之人。
大夫陳佗對其賜金賄賂,暗中著其篡改藥房,使之藥不對症,輕疾害體索命難,庸醫誤人禍將至,桓公陳鮑由是病勢日趨嚴重,熬至今春正月病入膏肓,遂一命嗚呼。
桓公陳鮑去世之後,大夫陳佗敕令宗族司儀,依王候之禮下葬桓公,並向諸侯發送悼亡訃告,事前事後儘顯忠孝姿態。
而後有大臣上表諫奏,言日:“陳室雖小,五臟俱全,邦證繁蕪,不可一日無君,然太子現於太廟祈福,遠在泰山,近期難返,還觀先君病重之際,大夫陳佗不辭勞苦,晝夜侍奉塌前,其忠孝之名人儘皆知,敢請大夫陳佗暫領君職秉政主事。”
聞知諫言,大夫陳佗嚴辭回絕,並善言敬告百官,莫再行此悖逆之舉。
百官見其謙讓不受,遂又數番聯名上諫,勸其暫行君職。
大夫陳佗惺惺作態禮讓再三,至最後裝腔作勢以告群臣,言日:“諸君執意如此,老夫再若推辭,便顯矯揉造作也,為陳室社稷計,老夫遂遵諸君之意,暫行君職數日!”
待其言罷,百官稱賀。
見此,大夫陳佗平攤雙手,遏止百官賀語,隨後續言道:“君亡子替,自古如是,老夫暫行君職,必遭萬民詬病,指罵老夫篡位奪權,是為不忠不仁之徒,為正身行,即日即遣衛隊前往泰山,迎候太子還朝,但得太子車輦行入曲阜,老夫即行奉還君權,而後辭官下野,從此再不過問政事!”
說罷,大夫陳佗遂轉身麵隊先君內侍史老鰥,從其手中接過陳室君印,繼而下達其為君首道指令,著護城令陳駭領精兵百人,前往泰山奉迎太子還朝。
待之眾人散去,大夫陳佗高舉君印細細端詳,漏出一絲詭黠麵容。
隨即喚過舍下門客盈無胥,附其耳畔輕言道:“山道崎嶇難行,峭澗枯骨無數!”
說罷,大夫陳佗一陣大笑,負手轉身疾步離去。
盈無胥聞言會意,拱手駐立原地良久,待之大夫陳佗身影消逝,亦轉身退去。
及至陳駭領軍出城後,盈無胥亦隨之行出陳府,翻身上馬取道直奔太廟。
大夫陳佗先是派遣陳駭領軍前往太廟護送太子陳免還朝,後又指使門客盈無胥暗中偷赴太廟,想是必有所圖,其是非曲直,過後再論,且說這盈無胥何許人也?
盈無胥者,魯地曲池人氏,幼喪雙親,食棄滯殘羹而活,長至七歲,經久食不果腹,因而生得瘦骨嶙峋,忽一日昏死於荒廟,時遇大夫陳佗巡視山野,於荒廟之中將其救下,盈無胥來至陳府,終日無語唯獨好劍,大夫陳佗遂又聘請名師授其劍術,光陰似箭如白駒過隙,一晃十載轉眼即逝,盈無胥業已長大成人,期間除卻食膳寢息,便是終日練劍不止,其劍術造詣堪稱天下無敵。
十年間,盈無胥未曾踏出過陳府一步,亦未曾與人言過一語,是以除卻大夫陳佗,無人知有盈無胥此人存在。
非涉邦交國政之大事,大夫陳佗決不會調用盈無胥,今使其赴太廟,必是阻攔太子陳免還朝。
春正月己醜,護城令陳駭領軍行低泰山,見過太子陳免,告知其朝中景象,言日奉大夫陳佗之命,前來迎送太子還朝。
太子陳免聞之大驚失色,遂令侍從輕裝簡行,即刻還朝。
護城令陳駭領軍隨行護衛,前軍五十鐵甲開路,後軍五十精騎斷後,自領十騎伴太子車輦行於當間。
一行人等浩浩蕩蕩,開出太廟往山下進發,行至山腰密林處,天降大霧,十米開外難以辯物。
山中氣候變化無常乃是常事,眾人並未在意,續向前行。
密林中穿行約有半個時辰,前軍人馬行之過急,消失於密林中不知去向,後軍人馬跟之不緊,迷失於山徑間業已有散,此刻伴隨太子車輦者,僅餘趕馬車夫一名並陳駭等十騎。
又向前行得一段,見之一道白縵,自林間垂下,橫亙於山道間,行至近處觀之,上用鮮血沁書六字,日:“退者活,進者死!”
護城令陳駭見此,知其來者不善,遂向太子免諫議,是否等大霧散去再行趕路。太子陳免回其日:“山中氣象變幻無常,風雨霧霖呼之即來,短則三兩時辰亦或半日,長則曠日持久甚或數月,眼下父君新喪,朝中局勢迷亂,吾需即日還朝,斷不可因此耽擱。”說罷,即命車夫驅車趕路。
護城令陳駭見其還朝心切,亦不好強行阻攔,隻得領人緊跟車輦,隨行護衛。
眾人霧中趕路,又向前行得數裡,前後兩軍早已不知去向,護城令陳駭亦曾使人前去尋找,但都無功而返。
除卻車夫不算,隨行甲士算上護城令陳駭,僅有十一騎,若遇刺客領眾來襲擊,事則危矣!
想到此處,護城令陳駭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然事到如今已無他法,隻有快速行出這迷霧叢林,方能脫離險境。
護城令陳駭遂令隨行十騎圍行車輦,全方位保全太子安危,自己則在車前領路,一行人等快馬加鞭朝前趕去。
往前又行得數裡,果如護城令陳駭所慮,隻見前方大道正中間,一名刺客負劍而立,手持彎弓長箭嚴陣以待。
令之欣慰處,刺客僅有一人,以眾擊寡勝卷在握,即是如此,護城令陳駭橫仍舊不敢大意,駐馬橫槍止行,於其一箭之地處停下車馬,隨之挺槍朝前大聲喊道:“前方何人,竟敢攔我去路,小爺長槍不殺無名之輩,爾且報上名來!”說罷,靜候其音。
然阻道之人並未與之答話,而是舉弓搭箭鋒指陳駭,隨之拉動弓弦滿開百石鵲畫弓,其狀如月。
因之在其射程之外,護城令陳駭見之亦並未在意,是以雙目緊盯前方屏息以待。
隻見其箭鋒微向側偏,伴隨一聲風泣之音,利箭脫手而出,電光火石之間,長箭超射程擊斃太子車輦乘騎。
馬失前蹄應聲而倒,帶之車輦側翻於地,太子陳免為之甩出車來,於地翻滾數周,方才止住身形。
見此,護城令陳駭大吃一驚,連忙翻身落馬,快步上前查看太子傷情,所幸性命無憂,折其一臂是為傷之重處,外加些許擦傷血痕,餘皆無礙。
護城令陳駭將其緩緩扶起,忽聞得背後刺客發聲,遂轉身護於太子陳免身前,聞其言日:“人言陳駭槍法精湛,獨步天下罕有其匹,在下決死就教,魯南盈無胥請戰!”
音落見其仗劍前行,步速由緩趨急。
換做平常,護城令陳駭定是縱馬提槍,迎戰來將。
然而此時太子立於身側,不由其任性而為,此際太子性命是為重中之重,關乎陳室社稷安危,不可有絲毫差錯。
眼見得盈無胥持劍奮勇殺來轉瞬即至,護城令陳駭不敢大意,舉目望向身後十騎。
雖未有言,然此十人皆隨陳駭久戰沙場,儘明其意,遂不約而同,挺槍拍馬迎戰盈無胥。
十騎接連掠過盈無胥身前,舉槍與之交戰一合,先以車輪戰耗其體力。
盈無胥見之止住身行,橫劍胸前沉著應戰,一連十杆奪命長槍,挾風雷之勢突至身前,隻見其翻舞長劍左格右擋,身輕如燕騰挪跌宕,其淩厲槍勢均為其化解,戰罷十騎毫發無傷。
步甲對陣騎戰,本就身處劣勢,更兼十騎精甲輪番上陣,換之常人,莫說毫發無傷,便是留得性命,亦屬不易,可見盈無胥劍術之精湛。
三戰過後,仍未能將盈無胥擒獲,十騎轉而行圍攻之法,意欲以眾製寡謀勝,遂棄馬提槍,將其四麵圍定,十杆長槍同時刺出,霎時間槍影縱橫,令人眼花繚亂。
但見盈無胥毫無怯意,於槍影之間騰挪閃躲尋隙求生,身行多姿飄忽無蹤,如之大地舞者,行就一曲千古絕唱。
短刃迎戰長兵,盈無胥與之激戰數合,未能占得便宜,思之與貼身近戰方有勝算,遂挑劍檔下數槍尋個空檔,縱身魚躍滾至騎兵什長腳下,橫劍劃斷其右腳跟腱,隨之回轉起身與其抵背而立。
騎兵什長也算訓練有素,右腿跟腱被斷吃力不住,險些載倒於地,慌亂中左手杖槍倚身,右手迅速抽出腰間所配匕首,奮力轉身劃向盈無胥,刺中其右臂,繼而倒握匕首護於胸前,意欲迫其離身。
思之兩人隻需相隔三尺,餘皆九騎長槍便可毫無顧忌,上前儘情施展,加身盈無胥,已身亦可脫離險境。
盈無胥習武修劍二十載,此間厲害豈能不知,定然不會遺失戰機放其歸去,隨即揮劍攻向騎兵什長,圍繞其身前身後遊走,令之其餘九騎無法靠近。
如此僵持約過一盞茶功夫,盈無胥瞅準時機使出一記殺招,先取騎兵什長性命,即時躍至另一騎兵跟前,而後故技重施,傷其足部令之行動不便,遊走於身前身後令之餘眾不敢靠近。
盈無胥使此伎倆先後奪之四騎性命,餘之六騎惱怒不已,遂同時棄槍取劍,與之展開近戰,欲做最後一博,由是不遺餘力,出手儘是殺招,六柄長劍泛之銀光,鋪天蓋地卷向盈無胥。
見之如此,盈無胥嘴角漏出一絲冷笑,隨之一聲大喝,厲目肅顏提劍迎戰。
一時間刀光劍影漫天銀光,金器撞擊冒出千點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