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
坐忘峰的藏書室中,無形的陰影窺視著其中的動靜。而坐忘峰的主人, 正一無所覺的翻查著密密麻麻的藏書, 直到碰到那本與平日裡並無二致的異獸錄時, 微不可查的停頓了一瞬。
微弱且短促的小小燭光不足以照亮整個室內,更照不到坐忘峰主人的麵部表情。
但那小小的停頓,足以說明一切。
黑暗中的窺伺者默默隱去。
太明山以北,雲峨山以南,峽穀深長,貫穿東西。無情穀坐落於此,數千年來潮起潮落,其傳承不曾斷絕,亦不曾淩於頂峰。
唯一被同道交相稱讚的,是其女弟子眾多,且個個姿容絕色。
陸無塵與斐樂攜帶賀禮前來, 被穀中弟子好生接待,安排在了貴賓居處。
第二日的傍晚,穀主林墨出關。
無情穀在修仙界的地位一般,論實力比不上周邊的三大仙島、天缽城;論資源比不上寂滅森林、萬宗門;論處世法則則不如超脫的陰煞門、慈恩寺;論門派弟子, 其人數、資質更是比不上任何一處修仙界勢力。
所以真正會為了林墨出關而前來道賀的人,不足十位。
其中七八位還都是因為姻親的關係。
這就是無情穀的尷尬處境。
當天晚上, 無情穀設宴款待前來祝賀的諸位道友。陸無塵與斐樂雖然在所有人之中輩分最低,卻因為乃是萬宗門坐忘峰首座嫡傳弟子,被安排坐在了僅次於林墨的左一、左二位置。其他人則在他二人之後入座。
與斐樂、陸無塵相對而坐的右席,是無情穀的大弟子櫟尋仙子和四弟子沈淩雪。
櫟尋仙子身為無情穀嫡傳大弟子, 坐在右側首席並無不妥。
至於沈淩雪……確有不妥。
她雖是坐忘峰首座的未婚妻,但畢竟還未正式合籍,理應在師門恪守尊卑,排在第四的位置,如今卻被林墨暗示,居於次座,其中討好之意實在明顯。
既是討好沈淩雪,更是討好斐樂、陸無塵,以及他們身後的師門。
在座諸人都不是傻子,心中明鏡似的,眼看風頭被兩個小輩如此搶了,便推杯換盞之間調侃兩句。
陸無塵和斐樂何曾遇到過這樣的尷尬窘境,一時之間除了含笑應答,再沒了宴飲的心思。
不過一刻鐘,陸無塵就坐不下去,悄然起身離了宴席。
“你不喜歡我師尊的安排?”
一道清冷如雪的聲音傳入耳膜,陸無塵回身去看。
明眸皓齒,眉如青黛,再配上精致的臉型和白皙的皮膚,宛如月宮仙子一般清冷美麗。
“沈仙子玩笑了。林穀主乃是長輩,長輩作何安排,隻有合適不合適,沒有喜歡不喜歡。”陸無塵唇角抿著笑意,將問題不動聲色的推回去。
“這麼說,你覺得我師尊的安排不合適?”
“在下並無這個意思。”庭院裡寂靜清冷,細細的流水聲在空氣中湧動,陸無塵小聲道,“師尊說過,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因果。所得之果,若為所求之果,那便說明種對了因。”
沈淩雪輕輕點了點頭:“你年紀不大,想得倒是明白。”
“沈仙子不也正是如此。”
沈淩雪眼神變了變,但終歸沒有再說什麼。倒是陸無塵偏頭仔細打量起她來。
“沈仙子有心事。”
沈淩雪瞟了他一眼,眼神中仿似夾雜著寒冬臘月的冰刀雪劍,隻一個照麵就讓人寒氣罩頭、利劍加身。
“沒有。”
“就像喝醉的人總說自己沒醉。沈仙子隱瞞心事的技巧實在不怎麼樣。”陸無塵少了幾分溫和恭謙,多了幾分探究和咄咄逼人。
“那又如何?”沈淩雪表情不變,“換句話說,與你何乾?”
陸無塵笑了起來。
“或許我能猜中沈仙子的心事,同時還能替沈仙子分憂。”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顆小小的珠子,正兀自把玩,“沈仙子不喜歡林穀主的行事方法,更不喜歡被‘坐忘峰峰主未婚妻’這樣的身份束縛。可惜啊,身為他人弟子,生來就要被人像個傀儡一樣,讓往東就往東,讓嫁雞就嫁雞。”
“你把自己師尊稱為‘雞’?”
“自然不是。這隻是一個比喻。”陸無塵笑道,“仙子是在轉移話題嗎?”
沈淩雪沒回答,但她漠然撇開眼的姿態,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
“看樣子沈仙子是不需要在下的幫忙了。”陸無塵歪頭笑了笑,從儲物袋裡取出一個半尺見方的木質盒子,“這是師尊命我與師兄送予仙子的禮物,仙子既然要與我家師尊琴瑟和鳴,那這禮物可要收好了。”
特意加重“我家師尊”四個字,陸無塵將盒子交給沈淩雪,轉頭離去。
沈淩雪並沒有想明白陸無塵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她垂下目光,看著手中平平無奇的盒子,麵上雖保持著平靜,實際上心中卻如沸騰的海水一般,洶湧翻滾,咆哮煎熬。
陸無塵說的沒錯。
她不想嫁,更不想被迫嫁。
但她能有什麼辦法?
師尊待她不薄,一直將門派中最好的資源留給她,從未讓她受過委屈。若不是十七年前偶然遇到萬宗門的衛淩……
“阿雪。”
沈淩雪收回目光,平複情緒,回身看向尋來的師姐。
“師姐。”
“嗯。”張晚魚走上前,將沈淩雪被風吹亂的發絲順回耳後,柔聲道,“不開心?”
沈淩雪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張晚魚與沈淩雪關係親厚,很多事她不說她也懂,所以便沒有追問下去,而是看了看沈淩雪手中的盒子,道:“坐忘峰送來的?”
沈淩雪點點頭。
張晚魚道:“我幫你收著吧。”知道沈淩雪的心事,張晚魚不想她睹物傷神,所以主動開口。
沈淩雪答應一聲,毫不猶豫的將盒子遞給張晚魚。
張晚魚也沒打開看看裡麵的物品,直接收進儲物袋,道:“坐忘峰的那個小弟子並非同道中人,你不要與他太多接觸。”
沈淩雪疑惑道:“師姐此話怎講?”雖然她也覺得陸無塵有點兒邪門,但也不至於對他抱有如此大的偏見。
“他剛才都與你講了些什麼?”
沈淩雪思索片刻,開口講兩人之間的對話一五一十告知了張晚魚,隨後續道:“他身上確實有些奇怪的地方,但想來應該沒有多大的惡意。”
“惡意從來不會表現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張晚魚回了她一句,便不打算繼續下去,而是讓她與自己一同回到宴席之中。
宴飲後的次日,陸無塵隱隱覺得有人暗中窺視自己,但真正仔細查探,卻是一無所獲。
他心知這是昨日那場試探的功勞,便也裝作什麼都沒察覺,與斐樂一起在無情穀到處遊玩。
到了第三日的時候,陸無塵提醒斐樂該回宗門了。斐樂原本還想再玩些時日,但耐不住陸無塵用師命壓他,心中無奈,隻好準備一番,打算第二日就與林墨辭行。
變故就發生在這日夜裡。
沈淩雪與陸無塵見麵時,隻來得及粗粗說出來意,就被一陣地動山搖嚇得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