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吳名,是顧慎從淮南道回家奔喪這一路上,相交的朋友。
自淮南道上回盛京,需得走上七日到十日。更何況顧慎的生母去世,按例該守丁憂,看鴻慶帝現在對顧家忌憚的程度,想必他也不會奪情。
是故臨走時,顧慎更有許多交代,又耽擱了兩日。在行路上,時間就不免更緊張些。
竟在距離盛京五百裡處,貪黑趕路,又走了小道,遇上了剪徑的山匪。若不是行商的吳名帶著一個侍從、兩個護衛出手相救,怕是顧慎就要這麼折在了道上。
顧剛則的血脈,也會就此斷絕。
得吳名相救後,顧慎極為感激,得知他也是要去往盛京,遂一路同行,相互之間也有個照應。
吳名為人性子極為沉靜謙和,話也不多。
隻在臨進到盛京時,看到城門口排成長隊等著入城的難民,長長歎了口氣。
“今年年景雖說不上風調雨順,倒也能過,如何就這般拋家舍業地做了難民?”
顧慎知道為什麼。
鴻慶帝治下,短短三五年,稅加了一倍。
普通民眾一家子全年的收入才多少,隻叫稅吏刮了一層又一層。刮到最後,做小買賣的做不起買賣,連種地的一年的收入也早抵不上成本,竟是種不起地了。
算來算去,竟是合家做個乞丐乞討,來的方便。
是以天下各處,流民四起,這世道愈發的不太平了。
可顧慎一個朝廷命官,說話需得十分小心,不敢妄言,隻得拉著吳名,拿了自己為官的文牒,速速進城。
進得盛京城中,兩人便分開。顧慎知道吳名是住在盛京西街上最大的一家悅來客棧,和他相約了自己忙完便去請他。
可如今,顧剛則這般堅持,無奈,顧慎隻得派了貼身的小廝前去相請,隻說顧家大爺因家裡出了白事,一時之間倒不開手,求吳兄上門幫忙。
不多時候,便見那吳名一身青衫,帶著那叫越六的年輕侍從和一個侍衛,入了顧府。
一番寒暄後,顧慎屏退從人,看著吳名,欲言又止。
吳名:“顧兄有何事,儘可直說。小弟做得到的,定會為兄分憂。”
“不、不,沒什麼……”顧慎擺了擺手,還是遲疑問道,“兄台身邊兩個侍衛身手都極好,為何現在隻剩下了一個?”
“另一個是盛京人,請了幾天假,回去看望老娘。”吳名笑道,“小弟這幾日賴在兄府上,想必也是用不了那麼多侍衛的。”
“那是,那是……”顧慎眼神閃爍。
吳名看出他欲言又止,不解問道:“顧兄,你臉色難看,這到底是怎麼了?令堂驟然去世,你自然傷心,可也要緊著自己的身子啊。”
想起陳三娘子停在庭院中間,蒙著白布的屍首。
想起爹的詭異舉動。
顧慎隻覺渾身發涼,莫名地覺得這個自己從小長大的宅子,突然變得十分陌生。
他遲疑了好一陣子,才斯斯艾艾地說出:“不怕吳兄笑話,我、我有個不情之請……”
“何事?但說無妨。”
“後日、後日便是母親出殯的大日子,前一夜需要我這個孝子,守靈,我、我……”害怕。
吳名還未說話。
他身邊侍立著的越六接口道:“不怪顧大人心存餘悸。這一路上,顧大人是受了驚嚇,心氣不穩。叫大人一個人守靈,確實有些難為。主人素來膽大,不信鬼神,不如就陪顧大人這一夜,如何?”
越六一個下人,說這話本是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