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己飯盒裡憑空多出來的幾塊肉,溫允繼續沉默,一會兒後,她終於抬頭,正對上周歸璨的視線。
他漆黑的瞳孔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琥珀色的光芒,讓人禁不住沉醉眩暈。
溫允覺得自己一定是狼狽地移開眼睛。
她抱著自己的飯盒,小聲說,“導演你在這兒慢慢吃吧,我去那邊跟小談一起。”
看著她幾乎稱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周歸璨指尖輕點,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這些天,她果然是在躲著自己。
是因為那天看到她哭了嗎。
都多少天了,怎麼還在害臊。
當晚,溫允回到酒店,洗澡的時候在花灑下放空了很久。
出來後,慢吞吞地從微信好友裡找到了一個許久不聯係的人點進去。
溫允:【梁醫生,你在嗎?】
被喚作梁醫生的人回複的很快:【在的,怎麼了?溫小姐是又開始做噩夢了嗎?還是失眠?】
溫允猶豫了一下,回複:【都不是。不知道梁醫生還記不記得我跟你提起過的那個人?】
【當然記得,你的夢中情郎嘛。】梁醫生劈裡啪啦發來了一大堆文字,【當
初你病情能好轉,不還是多虧了他嘛。】
【我記得當時我給你做了那麼多次心理治療對你的病情都不起作用,最後讓你多想想他你就好了,簡直讓我歎為觀止。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提起他?】
溫允看著他的文字,眨眨眼,記憶的弦忽然被撥回高三的暑假。
那時候,她每天過得渾渾噩噩,狀態極差。
因為每天失眠,偶爾睡過去還會做噩夢,導致她整個人暴瘦了十幾斤,纖細羸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刮倒。
照王卓的話講,第一眼看到溫允的時候。
她脆弱敏感,眼神裡的抵觸像是厭惡死了這個世界。
溫允的出道作品《七月儘頭》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遠赴美國完成的。
即使如此,她還是超常發揮。
她的天賦使得任何人都沒發現她身體的異樣。
直到拍戲那天她暈倒在片場,王卓才知道她的情況。
而在他發現溫允的情況,平常安眠藥並不管用後,第一次以強勢的一麵要求她必須去看心理醫生。
王卓並不知道她的真實情況,他一直以為她隻是第一次拍戲壓力太大。
可梁醫生在利用幾次心理谘詢後,終於發現事情並沒有想象中這麼簡單。
起初,他的診治完全無法進行。
因為溫允的戒備心很重。
很長的時間裡,梁醫生都無法從她的話裡窺探到任何蜘絲馬跡。
可她的病情越來越重,診治也隻能繼續進行。
一次診治即將進行到尾聲的時候,梁醫生忽然想起來她今年不過18歲,福至心靈,問了句:“你這麼漂亮,學校裡追你的男孩子肯定很多吧?談過戀愛嗎?”
聞言,溫允輕輕搖搖頭,“沒有。”
“也是,”梁醫生笑笑,“你一看就是那種乖女生,不會早戀的那種。”
“不過——”溫允捏緊手中的水杯,輕眨了一眨眼,忽然說,“我喜歡一個人。”
“嗯?”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及自己的事,梁醫生瞬間來了興致,拿起自己的鋼筆,“說來聽聽。”
午後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溫允轉頭看過去,微微眯著眼睛,像是在回憶,“他和我是一個高中的,不過比我高一年級……”
故事很短,沒有想象中的纏綿悱惻,甚至沒有任何濃情蜜意的時刻。
從頭到尾,有的,隻是內心陰翳渴望光的溫允,用儘全力追隨那束光。
有的,隻有那麼幾次匆忙偶然的相遇。
那些相遇,溫允刻骨銘心。
可對於周歸璨來說,或許隻是人生中的一個小插曲,轉身就會忘記。
這樣的故事用溫允平淡的口吻講出,梁醫生竟然萬千感慨。
聽得太投入,本來想做的筆記也隻潦草地寫了兩三個字。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溫允,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說你會變成這樣的故事,但我能感覺到,雖然他——你喜歡的人,現在不在你的身邊,但他可以帶給你的力量是無限的。”
“所以,難過的時候,想想他吧。想想或許有一天,你們會重逢。我相信,你一定不想讓他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對嗎?”
梁醫生:【溫允?】
見她遲遲不回複,梁醫生又發來了一條微信。
溫允驀然回神,回複:【在的。】
梁醫生:【你怎麼突然提起他?是不是又見麵了?!】
溫允:【對。】
【啊啊啊真的?!】梁醫生激動得很,【我當初就覺得你倆肯定有緣分,沒想到真見了?不錯啊,把握幸福,可彆再讓人溜走了!】
彆讓人溜走——
溫允久久盯著這句話。
梁醫生不知道她到底經曆過什麼。
所以他不知道,走出那些噩夢很難。
他成為了她的藥,治好了她的病。
可是,與此同時,她又患了一個新病。
這次,藥石無醫。
此前,她放縱自己跟他接觸,可如果他發現,自己對他的執念和貪/欲已經重到病/態和瘋魔。
他會怎麼看待自己?
隻要想到周歸璨防備的目光,溫允就覺得呼吸不上來。
所以不可以。
一定不可以。
——
劇組前段時間的夜戲非常多,經常忙活到淩晨兩三點。
集中拍攝完成後,下班時間就提早了許多。
這天的通告不多,拍完也就才下午五點鐘。
王恒體諒大家這段時間比較辛苦,主動提議請大家夥聚個餐再唱個k放鬆放鬆。
眾人自然興奮應允。
溫允原本不想去,現在除了拍戲時間外,她隻想一個人縮在屋子裡。
距離殺青預計隻有不到一個月,接下來的日子裡,劇組演員會陸陸續續殺青。
這次聚餐,可能是殺青前唯一一次能把所有人都聚齊的一次了。
小談在她旁邊絮絮叨叨很久,跟她說今天這樣的場合她作為女主不去真不合適。
最後溫允實在受不了她一直在耳邊說,勉強點頭。
所有人都是乘坐劇組統一安排的車輛。
溫允、景漠和王恒以及周歸璨被安排在同一輛車。
王恒開車,周歸璨原本要坐在副駕駛,可景漠有些暈車,最後就變成他和溫允坐在後排。
這段時間裡,由於溫允的有意躲避,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正經說過幾句話。
猛地靠這麼近,溫允有些不適應。
她於是拿出包裡的藍牙耳機,放歌閉眼假寐。
這是一個完全拒絕與人交流的動作。
周歸璨通過前排鏡看了個全部。
“…”
當初發現她有在躲著自己後,本以為她隻是害臊,沒兩天就會好。
可是並沒有。
但後來實在太忙,他每天也忙的昏天黑地,回到酒店幾乎是倒頭就睡。
就這樣,也沒有找到交流的機會。
周歸璨到現在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裡得罪她了?
還真是女人心,海底針。
吃飯的時候氣氛很好,比起開機前第一次聚餐,大家明顯活躍了很多,即使周歸璨在場也沒有很拘束。
溫允默默吃眼前的菜,偶爾應和彆人兩句話,倒也不會顯得多麼格格不入。
反倒是周歸璨,一直感覺不在狀態。
王恒看出來,有些奇怪,“周導你怎麼回事,你又不開車,怎麼不喝酒?那表情像誰怎麼著你了一樣。”
雖然這麼說,但王恒沒覺得周歸璨會搭理他。
可沒想到,周歸璨竟然慢悠悠地答了句,“你說,你一直以為關係不錯的小兔子,突然有一天就不理你了,這算什麼意思?”
“啥?兔子?”王恒莫名其妙,過了幾秒忽然拍著旁邊人的大腿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你啥時候養兔子了,我怎麼不知道?”
周歸璨:“…”
果然是傻逼。
這時景漠也在一旁小聲接了句,“我以前養過兔子,它們也就看著溫順,其實脾氣還挺大的,得事事順他們的心意來。導演你是不是哪兒沒做好啊,畢竟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
周歸璨:“…”
得,又是一個傻的。
不過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周歸璨睨了溫允一眼,嗯,這句話倒是沒說錯。
溫允一直在默默注意著周歸璨,這番話自然也都聽到了耳裡。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周歸璨說的那隻兔子就是自己。
自己這樣疏遠他,他肯定察覺到了。
說不定,他還會覺得自己沒良心。
帶著內心極大的譴責,溫允隨一行人來到了ktv。
她不唱歌,周歸璨也不唱歌。
兩個人自然而然地被那群麥霸“逼”到了角落的沙發上坐著。
又靠的那麼近,手臂之間幾乎貼著,仿佛隻要一動,就能擦過他的身體。
溫允整個人都緊繃著,即使周圍縈繞著周歸璨身上好聞的氣味。
她實在緊張,餘光瞥見周歸璨在喝酒,乾脆也拿起麵前的酒杯。
拿到半空中的時候,卻被一隻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手阻止——
“你這酒量還敢喝酒?”
“…”溫允小聲抗議,“這是果酒,我不會那麼容易醉的。”
周歸璨還是不放心,他見識過她的酒量,實在不敢恭維。
可溫允還在用她那雙清澈的小鹿眼期盼地看著自己。
周歸璨:“…”
成吧,如果真喝醉了,這不還有自己在嘛。
把手收回去,又象征性地提了一句,“記得少喝點。”
“嗯嗯嗯。”
溫勻把酒杯拿到唇邊,抿了一小口。
又過一會兒,王恒覺得單純唱歌實在沒意思,攛掇著一塊玩遊戲。
遊戲依然是雖然老掉牙但ktv必備的真心話大冒險。
溫允這次又被趕鴨子上架玩了遊戲。
前麵幾局,抽中的都是一些新人演員,隻敢選真心話玩玩,所以問得問題也相對輕鬆些。
後麵王恒連敗了兩局,他不走尋常路地選擇了大冒險。
周歸璨親自為他指定懲罰。
第一個是讓他跑到一樓服務台大喊“我是豬,我是傻逼。”
另一個是讓他給打開門碰到的第一位男性表白。
這麼損的懲罰,也就隻有周歸璨提的出來。
但王恒臉皮厚啊,笑嘻嘻地將兩杯白酒下肚自罰。
王恒想報複,但周歸璨的腦子不知道怎麼那麼好使,愣是一次都沒輸。
最後一局的時候,反倒是溫允終於從整夜陪跑中輸了第一回。
王恒也不慌,他早就準備好了一堆問題想問她,沒等彆人反應,率先開問,“女神,我真的特彆好奇你談過戀愛嗎?如果談過怎麼分手的啊。”
這問題惹得大家都看向溫允。
就連周歸璨也饒有興致地看向她。
溫允:“…”
“你這是兩個問題了,”她喝了點果酒,臉色微微有點紅,輕聲抗議,“隻回答第一個,沒有。”
要是彆人這麼說,王恒肯定覺得實在胡編亂造。
可是好奇怪,如果是溫允這麼說,他卻毫不懷疑。
“那女神你以後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可彆被隨便什麼男的給騙了!”
聞言,溫允偷瞄了一眼安靜的周歸璨,乖巧應好。
攢這局本來就是為了坑一把周歸璨,結果人家全身而退。
王恒撂挑子不乾了,“太沒意思了,周導你這樣太沒參與感了,你就沒輸過!”
周歸璨嗤笑,“那你們玩不過我,還能賴我?”
他這副“你們就是乾不過我”的樣子看的人簡直牙癢癢。
景漠再次默默發問,“周導從來沒有一次出過洋相嗎?”
“那不能!”王恒高聲嗷嗷,“我跟他是他回國後才認識,這幾年是沒啥。不過我聽他高中同學說,他高三的時候,可是寫過一次檢討書的!”
景漠:“真的,為啥?”
王恒噎住,搖頭道,“不知道,就聽他們提過一嘴,具體的不清楚。說是作為我們周導青春期唯一的一次屈辱史,不能輕易說。”
“真的不能說嗎?”景漠巴巴地望著周歸璨。
“可以啊。”周歸璨笑。
他一笑,景漠就覺得沒什麼好事。
果然,隻見他慢條斯理地打開了手機的錄音機,說道,“隻要你願意這次電影的片酬分文不取,我就可以說給你聽聽。”
景漠:“…”
如果可以,他想闊氣地應一聲沒問題。
可他還是個窮學生,不能這麼一擲千金…
“嘿嘿,導演,我突然就不想知道了。”
“沒骨氣!”王恒笑罵。
“那要不你來?”周歸璨把手機往他身前放了放。
王恒:“…我還要養家糊口呢…”
溫允看著三人的互動,即使腦袋暈暈乎乎著,也記得克製自己想要說一句“我可以”的衝動。
周歸璨寫檢討書…
這背後的故事她也好想知道。
——
結束的時候時間已經將近12點。
王恒和景漠都喝了不少酒,沒法開車,所以周歸璨給他們倆喊了代駕送他們回酒店。
至於他自己——
他正在跟某個說自己喝果酒不會輕易醉的小兔子周旋。
虛扶著溫允從門口出來後,她卻突然推開自己。
溫允裹著圍巾,跑到一個花壇旁邊蹲下,雙手抱頭。
周歸璨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問道:“你這是在乾嘛?”
“噓!”溫允衝他做手勢,讓他安靜,“小聲點!”
隨後,她指了指天上,輕聲說:“我是天上的仙女,現在有人要來抓我了,不能被他們發現!”
聞言,有那麼一刹那,周歸璨以為他們倆之間是他喝醉了,而且醉得還不輕。
周歸璨被荒唐笑了:“你說什麼?”
“噓!”溫允反應更大,像是怕他壞了自己的事,拽著他的手讓他蹲在自己身邊,“我被抓走了,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你——行吧,”周歸璨配合她演下去,“那麼小仙女,這裡不安全的,跟我一起走,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帶我去沒有壞人的地方嗎!”溫允眼神頓時變亮,拉過他一隻手,側臉往上蹭了蹭,撒嬌道,“你對我真好。”
周歸璨渾身都僵硬在那兒。
掌中溫軟的觸感讓他再次呼吸困難。
不知道過了多久,溫允抬起頭,濕漉漉的小鹿眼望著他,“我們走吧,你要保護我。”
她這樣子太乖。
周歸璨覺得自己的心臟又漲又軟。
糾結了兩秒鐘後,手掌輕輕放在她的頭發上,揉了揉。
“好,我保護你。”
周歸璨喊了車,正想喊溫允一起走到路邊的時候,卻見她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
聲音不自覺放輕,“怎麼了?”
“好累,不想走。”溫允拖著尾音,吳儂軟語著撒嬌,“仙女沒有自己走路的!”
周歸璨長這麼大,第一次不會用詞彙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大約可能就是被萌化了吧。
於是他背對著溫允半蹲下,“上來,我背你。”
溫允高興地爬到他的背上,又說了一次,“你對我真好。”
周歸璨低笑,“醉成這樣還知道給人發好人卡呢,還知道我是誰嗎?”
“我當然知道啦。”溫允低聲呢喃,“阿璨,你是阿璨,你對我最好了。”
“什麼?”街邊車輛來來往往聲音很大,周歸璨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
“溫——”
他側過頭,發現溫允已經睡著了。
“嗬。”周歸璨輕笑,“這是每次喝醉酒都要演出大戲才能睡嗎?”
——
翌日,溫允還沒來得及搞清楚昨晚後來的狀況,就被小談拉著趕飛機錄製很早之前定下的綜藝。
化妝的時候,溫允幾乎是耷拉著眼皮任由化妝師擺弄。
佩戴完耳飾,準備給她戴上搭配的項鏈時,小談咦了聲。
“溫允姐,你之前不一直帶著你那條項鏈嗎,怎麼今天沒戴?”
聞言,溫允從半睡間驚醒,往自己的脖頸摸去,果然是空空如也。
昨天晚上拍完戲後她就把項鏈戴上了,根本就沒有摘下來過。
可現在項鏈不見了。
溫允慌了起來,忙讓小談去聯係昨天餐廳和ktv的工作人員詢問。
帶著項鏈可能丟失的恐慌,溫允開始了綜藝錄製,整個人都不在狀態,一直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