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的學徒宿舍是大通鋪,沿著牆砌了一溜兒土炕,上麵鋪了一層稻草,然後就是各自的褥子被子,還有用破布和稻草紮的枕頭。
二十多個半大小子就在這大通鋪上一字排開睡覺,屋裡彌漫著汗臭腳臭頭油味兒和年輕小夥兒荷爾蒙的臭味兒。
什麼跳蚤虱子之類的,自然必不可少。
好在現在正是冬天,味道能稍稍緩和一些,到了夏天能把人熏暈過去。
唯一的好處是全都是火力旺的小夥子,住一起光那味道都能驅散邪祟。
義莊早值的梆子聲響起,將一眾學徒幫工吵醒。
這些學徒幫工就是義莊裡麵的免費勞動力,除了要做收屍焚屍的工作,平日裡義莊裡麵的灑掃、做飯、劈柴、洗衣、刷案、磨刀、掏灰等等等等,各種雜活,全都是他們的工作。
光是每天殺黑狗放血做纏屍體用的經幡,就麻煩得很。
而且這些工作都是免費的,除了管飯沒有任何報酬。
隻有參與焚屍解屍之類的工作,才能拿點例錢。
眾人紛紛嚷嚷著起床收拾自己的床鋪。
被褥雖然破舊,卻是很多人的唯一家當。
“高誌全,你又尿床!把老子的褥子都給洇濕了!”
“趕緊去飯堂,去晚了可就搶不到窩頭了。”
“哎,整日打雜,來了半年才賺了二兩銀子,年節還得孝敬出去大半,什麼時候是個頭……”
“昨天晚上我起來撒尿,怎麼聽見有人在哭?是不是鬨鬼了?”
“走走,吃了飯練功去。”
“……”
一群學徒幫工嬉笑怒罵地嚷嚷著,整個宿舍裡麵一片朝氣。
“牛麻,你昨天是不是又練功練到很晚?怎麼,要當高手啦?”剃著光頭的趙青山挑釁的朝牛麻調笑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破宿舍裡麵雖然隻有二十多人,卻也分成了兩派。
葦子鎮出身的一派,村裡出身的一派。
鎮上的子弟學徒,天然有一種心理優越感,看不起下麵那些村莊裡來的學徒。
兩派不光是爭搶收入高的活計,在吃飯、做工等各方麵都有爭執,甚至還打過幾次架。
趙青山的父親是葦子鎮柴幫的幫眾,會點把式,也教了趙青山幾招,所以趙青山理所當然成為了鎮上出身的這一派的領頭。
而牛麻因為又倔又軸,打起架來不要命,成了村莊出身的學徒們的頭兒。
至於李炎,則是兩不相幫,哪邊也不加入。
這種類校園霸淩的相互傾軋小孩過家家的戲碼,叔叔實在是興趣缺缺。
大家都是泥腿子,吃飽了撐的互相找茬?懂不懂什麼叫底層互害?
因為家住鎮子邊上,不被兩邊所接納,而且來義莊的時間最短,他反而成了這裡麵超然世外的一個。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解屍大師傅王梁經常把活兒給李炎做,讓一眾學徒弄不清楚李炎的跟腳,不敢造次。
趙青山的挑釁立刻讓屋裡的氛圍變得緊張,按照以往,牛麻定然會直接撲上去和趙青山廝打在一起,也引動兩派學徒互毆。
起碼要鬨上一炷香的時間。
隻是今日的牛麻卻根本沒有理會趙青山,甚至可以說眼神中根本沒有趙青山,直接起身就來到了外麵的院子裡。
然後,運功,抱持,練武。
他的動作一絲不苟,仿佛是一架不知疲倦的機器。
“牛……牛麻哥頭上是怎麼回事?”
一個少年出聲,眾人才發現牛麻的額頭高高腫起,看起來血肉模糊,隻不過敷了一層厚厚的香灰。
那香灰隨著他抱持功架邁動步伐的動作不斷掉落下來,落了滿臉,看上去麵色煞白,像是個死人一樣。
趙青山臉上陰晴不定,卻沒敢再說什麼,低啐一聲“晦氣”,出門上工。
眼見兩個領頭的沒動作,剩下的人也都做了鳥獸散,出門吃飯乾活兒。
去的晚了,大點兒的土豆都要被挑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