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恪年幼,還未外出開府建衙,仍舊與楊妃一同住在東宮宜秋殿,所以岑文本這個蜀王府長史倒也沒什麼府務,每日隻在秘書省校書。 於是每日往返宜秋殿與秘書省便成了李恪每日最主要的事情。 李恪每日上午前往弘文館,與諸皇子一同聽課,每日午後再往秘書省,隨岑文本讀書,請教課業。 起初岑文本收李恪為徒,多少還有些利益牽扯在其中,但隨著與李恪大半個月的相處,岑文本倒是越發的喜歡這個年少聰慧,卻毫不嬌縱的小皇子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秘書省南向的一處暖閣中,李恪正在案前正襟危坐,口中誦讀著詩經中的名篇。 這處暖閣便是秘書省待客所用,後秘書省首官秘書監蕭璟得知李恪每日來此,便專門僻出了這處暖閣,專為李恪留著。 “噔、噔、噔。” 門外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緊接著,暖閣的門被輕輕推開,岑文本走進了門內。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有如此風姿,能叫殿下如此思念,朝夕不忘?”岑文本進門,對李恪玩笑道。 李恪被岑文本這麼一調笑,臉色一紅,起身回道:“岑師玩笑了,弟子年幼,尚在讀書的年紀,哪裡知道這些男女之事。” 李恪雖年幼,但行事說話一向老成,岑文本何曾見過李恪這般模樣,接著道:“所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殿下若非心有所屬,何故偏讀此詩?” 李恪回道:“弟子所讀並非男女情愛,而是古人之風。” 岑文本聽了李恪的話,麵露微笑,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你從詩經中又讀出了什麼?” 李恪沒想到岑文本會這麼問,稍稍思慮了片刻,口中吐出了三個字:“思無邪。” 岑文本聽了李恪的話,看著李恪的眼神中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了欣賞之色。 岑文本一邊在李恪對麵坐下,一邊道:“你能這麼說,說明你已明詩經真義,比之那些滿腹才學,卻心術不正之輩好上不知繁幾。” 李恪謙虛道:“弟子入學未久,所學不精,尚需隨岑師之後苦學學問。” 岑文本聞言,對李恪道:“殿下所言倒也不儘如是,殿下非文臣,不必以文名著於世,四書五經之類能通讀便是,無需太過精專,殿下要學的是定國安邦之道。” 此前,無論是楊妃、李世民,還是弘文館的諸位飽學之士,無一不是要李恪通讀各家典籍,以修文名,可偏偏岑文本卻提出不同的建議,要李恪不必太過醉心於儒家經典,隻需粗通便可,轉而多些時間看一些治國策論。 寫文作賦,堆字砌詞再華麗,那也隻是臣子博取上位者青睞的手段,並非久居朝堂而不倒的根源。李恪身為皇子,生來便不需這些手段來搏上位,岑文本故有此言。 李恪對岑文本之言也極是讚同,當即應道:“岑師之言甚是,弟子自當遵從。” 岑文本見李恪認同自己的觀點,於是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冊子,交到了李恪的手中。 岑文本對李恪道:“這秘書省的官職雖是閒職,接觸不得甚麼政務,但好在還能閱覽往朝之典籍。這冊書中是我挑選摘錄的前朝君臣奏對,你且拿去看看,當有所得。” 李恪從岑文本的手中接過這本冊子,李恪低頭粗略地翻看了幾頁,這是岑文本的字跡。書中的紙張和字跡都是新的,翻頁時還帶著淡淡的墨香,顯然,這冊書是岑文本近日親筆抄錄的。 這麼厚的一本書,就算不算上摘選內容的時間,光是這麼字,便需得寫上許久了。更何況這是岑文本抄錄於李恪閱覽的,自然是仔細斟酌篩選之後,這便更為難得了。 李恪感受著手上的重量,心中也一陣感動。 李恪拜岑文本為師,雖有欽慕其才學的緣故,但更多的還是存著利用他的心思。可李恪看著手中厚厚的書冊,他知道,岑文本是真的拿他當做弟子,以心相待了。 李恪拿著岑文本給他的冊子正看著,此時,暖閣外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殿下,婢子瓶兒求見。”門外傳來了楊妃貼身侍女瓶兒的聲音。 李恪聽出是瓶兒的聲音,心知必是楊妃有事傳告,使瓶兒來尋自己了。 李恪對岑文本道:“岑師,瓶兒姐是母妃的貼身婢女,平日裡從不離身的,今日瓶兒姐來此尋我,必母妃有要事。” 岑文本點了點頭道:“既是娘娘有事,你千萬怠慢不得。” “謝岑師。”李恪道了聲謝,自己起身開了門。 瓶兒入內,對著李恪和岑文本屈膝行了個宮禮,拜道:“婢女瓶兒參見殿下,參見先生。” 李恪將瓶兒扶起,對瓶兒問道:“瓶兒姐怎的突然來此?” 瓶兒對李恪道:“傳娘娘之命,請小郎速回宜秋殿,勿要四處走動了。” 李恪不解地問道:“現在時辰還早,母妃怎的突然傳詔我回宮?” 李恪倒還不知楊妃的用意,可一旁的岑文本聽了瓶兒的話,眉頭卻一下子皺了起來。 “恐怕尉遲將軍也未能擋住突厥的攻勢,娘娘急傳蜀王殿下回宮,可是突厥二十萬大軍已經過了涇陽?”岑文本對瓶兒問道。 數日前,李世民登基之初,正是各處動蕩之時,北方突厥頡利可汗趁此機會南下攻唐,直逼關中。 為防長安城內恐慌,突厥逼近長安之事本是機密,楊妃也是不久前從李世民的口中聽到的,瓶兒沒想到岑文本竟然能夠憑借這自己的舉動猜出來,倒是叫瓶兒料之未及。 瓶兒屈膝道:“先生果然了得,所猜分毫不差。眼下突厥可汗頡利已率大軍至渭水,陛下領兵前往迎戰了。娘娘擔心大軍壓境,長安城內外混亂,故而命婢子帶小郎回宮。” 李恪聽到瓶兒的話,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難怪楊妃如此反常地急詔自己回宮,原來是突厥大軍已經臨近長安了。 “父皇初登帝位,人心未穩,長安城又兵力空虛,難以正麵迎戰,頡利倒是挑的好時機啊。隻可恨我李恪年少,手不能提刀劍,否則必提槍跨馬,隨父皇左右殺敵。”熟知唐史的李恪自然知道此戰的結果,但心中依舊難免憤恨。 渭水之戰,李世民斬白馬與頡利立盟,敬獻大唐珍寶以換取頡利退兵,這算得上是戎馬一生的李世民身上少有的汙點,亦是大唐國恥。 岑文本看著李恪義憤填膺的模樣,心中也稍稍有些欣慰,麵對來自突厥大軍壓境,以李恪的年紀不見絲毫孩童該有的怯懦,亦是英主之象。 不過此戰岑文本倒是不甚擔憂,岑文本對李恪道:“陛下此去渭水恐怕不是求戰,而是求和,此戰理當打不起來。而且就算打了起來,我大唐憑借著長安城亦能固守,而且關中再有一月便將入冬,到時突厥大軍孤軍深入,絕難久持,長安城當是無虞。不過未免娘娘憂心,殿下還是先回宮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