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方才方季長對李恪還有幾分忌憚,有幾分禮讓的話,現在方季長的話已經有些撕破臉,要與李恪爭鋒相對的意思了。
畢竟李恪雖是皇子,貴為親王,但他的官職隻是揚州大都督、淮南道黜陟大使,淮南道上下,十四州、五十七縣官吏,均在李恪監察之下,李恪有持節之權,甚至可先罷免地方官員,而後奏本,整個東南自然以李恪為尊。
可宋州與淮南雖近,但一地之隔,卻屬河南道管轄,不在淮南,更不在李恪治下,李恪斷沒有監察方季長這個宋州刺史的道理。
方季長曆經三代,在官場混跡數十年,官場上利益權衡的手段玩的自然熟稔。
方季長的話無異於是在告誡李恪,要李恪的手莫要伸地太長了。李恪是皇子,身份比方季長還要敏感地多,李恪若是貿然插手宋州州務,傳入了朝中,可就不是被朝臣彈劾這麼簡單了,到時李恪比他更要難做。
李恪聽著方季長的話,先是稍稍一愣,但思慮了片刻後,便明白了過來。
方季長的法子可以說是自損三百,傷敵一千。
此事若是報上吏部,無論與方季長相乾與否,事涉李恪,方季長的歲考最多便是一個中,他的升遷便算是無望了。
但無論升遷與否,與方季長又有何乾,或者說,就算沒有今日之事,他不開罪了李恪,方季長又如何能夠升遷。
如今方季長已官居從三品,若要更進一步,那多半便得進京,入三省,或在六部九監任尚書九卿之職,若是留在地方,也需得是出任洛陽、太原、成都、揚州等要地首官,而以他如今的年紀,這樣的機會幾乎是微乎其微。
現在的方季長,在李恪麵前就是一塊滾刀肉,左右他已是如此,也不怕李恪再就此事參上他一本。
李恪揣度著方季長的心思,緩緩道:“久聞方刺史行事恪守節規,今日一見,果然不虛,本王佩服,隻是此事雖生在宋州,但也未必便是方刺史所為,就此報上吏部,是不是動靜太大了些。”
李恪之言入耳,方季長的嘴角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輕鬆,果然正如方季長所預料的那般,方季長不願將此事捅進朝廷,李恪更不願,皇子插手地方,這可是大忌,李恪能以一個庶出皇子的身份走到今日這一步,絕不會這般愚蠢。
方季長自覺從不曾開罪過李恪,更不知李恪今日興師問罪的緣故,但有了李恪這句話,方季長便有了同李恪討價還價的底氣,若是能借此將此事壓在州部,由方季長自行處置,自然就是最好了。
方季長道:“殿下之言也是,此事本就是州部之事,放到吏部確實有些不妥,此事便交由臣來處置,必給殿下一個滿意的交代。”
方季長年已至此,何必到了最後還敗壞自己名聲的道理,睢陽渡口專收揚州船隻岸稅之事他確實不知,但區區一個睢陽渡的役夫斷沒有開口便是二十貫岸稅的膽量,此事背後必定有宋州府衙的官吏撐著,方季長一時間也難明輕重,是否最後能與他自己有所瓜葛。
故而方季長自己也在思量,想著將此事壓在宋州城內,由他來處置此事,最後給李恪一個交代便是。
李恪聽了方季長的話,臉上非但未見怒意,反倒慢慢地笑了出來。
方季長看著李恪臉上的笑意,心中竟突然泛起了一絲寒意。
方才方季長所言,大有和李恪針鋒相對的意思,按理說,李恪本該心中不悅才是,可李恪的臉上卻滿是笑意,這叫他還如何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