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之前。”阿音像是在對他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遇見了五條閣下。”
“五條閣下告訴我,倘若一直待在禪院閣下搭建的溫室裡,享受著您庇佑的風和日麗,安逸悠閒,不思進取,我或許會變成不堪摧折的菟絲花,變成你們的累贅……”
她忽然彎眸輕笑:“那樣就太糟糕了。”
禪院惠嘴唇張合,氣音卻哽在了喉管裡。
他想說——沒關係的,阿音不用非逼著自己變強、逼自己去忍耐,你隻要留在這裡,躲在我的庇護之下就好了……
這樣真的好嗎?
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如此叩問著他。
他是不是太矛盾了?
既想把阿音養在自己舒適精致的鳥籠裡,終日悠哉無慮,又不想催滅她的人格,讓她仍然保留自己獨立完善的思想。這真的做得到嗎?
理智和私欲在相互傾軋,長久的拉鋸戰在心裡展開。
一個詞彙浮現在禪院惠的腦海裡。
虛偽。
私欲的惡魔在他的耳畔這樣訴說。
“你其實根本不想尊重她的意見,不在乎她的思想,對不對?不要再擺出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了,你就是個偽善者。”
“你最想做的事,是折了她的翅翼,讓可憐兮兮的那個孩子依賴你,渴求你,乖巧聽話地躺在你的手心……”
不對。
不是這樣的。
他怎會如此自私,他和阿音簽訂契約不是為了把她當作自己的所有物,他明明時刻提醒著自己,即使披著“他的式神”的外衣,阿音也是自由的個體……
這難道都是“偽善”嗎?
阿音的眼神始終清澈不見陰霾,她正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那道視線卻燙得嚇人,禪院惠略有狼狽地彆開了臉,忽然有點自嘲。
他先前自持冷靜,看不慣五條悟那孩子氣的脾性,卻不想到了關鍵時刻,五條悟要比他通透得多。
自己近在咫尺,像燈下黑一般忽略了太多東西。反倒是他曾頗有微詞的“幼稚”的五條悟,看透了潛藏的危機。
不過是出門的一次偶遇,五條悟的一句提點,就讓這孩子的眼睛碧空如洗,滌淨了汙穢雜質,裡麵還有火光搖曳,燒灼了自己不知不覺布下的壁障。
“禪院閣下。”
阿音不清楚他內心的天人交戰,她隻是在單純地闡述自己的想法。
“可能這麼說有點自大……但既然是五條閣下邀約的我,那我就沒道理讓其他人頂替我去。”
“……為什麼一定要赴約呢?”禪院惠的目光釘在了牆壁的字畫上一動不動,好像那裡開出了一朵花,“你不是非去不可,那裡十分危險。”
說到後來,禪院惠甚至有些急切:“五條悟那家夥的實力你清楚,你的能力對他隻是可有可無。即使沒有你,他也能平安歸來。”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五條悟非要把阿音扯上不可?
阿音定定地看了他幾秒,隨即展露笑顏:“看吧。禪院閣下,你的潛意識裡也覺得我很弱小。”
“我……”禪院惠一時語塞。
他的確是這樣想的。
如果五條悟在信中邀請的是自己,禪院惠不會有絲毫意外。
但五條悟選擇了阿音,這就是禪院惠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阿音的臉色自然,承認自己弱並不是多丟人的事,尤其是和這兩個bug比起來,“我知道啊。正因為我弱,所以才不能放過一丁點變強的機會。”
“我懂這個道理,五條閣下也懂,所以他才會邀請我。”
阿音歪了歪腦袋,語氣輕軟了許多:“禪院閣下,你和五條閣下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此了。”
“同樣是‘阿音實力弱小’這個事實,你的選擇是將我好生安置在禪院家,而五條閣下的選擇是親自帶著我深入龍潭虎穴,在最危險的地方走一遭。”
五條悟有絕對的自信,即使是遠古上神的領域,他也有把握將阿音全須全尾地帶回來。
他不會放過一絲讓阿音成長的機會。
阿音雙手攏起,對禪院惠微微鞠了一躬。
“很感謝禪院閣下擔心我的安全,對我照顧有加。”
但怎麼說呢,阿音思忖片刻,換了一種說法:“既然我是禪院閣下的式神,沒道理做什麼都讓‘契約者’來頂替。我偶爾也要儘一儘式神的義務,來為禪院閣下分憂吧?”
“禪院閣下討厭聖物,那由我去取就好。”
禪院惠看著她,知道自己是拿她沒轍了,不由得歎了口氣。
“那麼阿音,萬事小心。在新年祭典後,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