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父親。”在說到“父親”這個詞的時候,禪院櫻忽地頓了頓,接著才麵色如常地繼續說道,“我的那場神樂舞,阿音小姐也去看了吧。”
“嗯。”阿音唇角揚起了些許,不吝讚美,“小櫻跳得很美,我到現在記憶猶新呢。”
“你是這樣想的啊……謝謝你。”禪院櫻的嗓音輕柔易散,帶著不易察覺的苦笑,“但是我的父親,並不滿意。”
厚重的被褥披在少女的肩上,她抬手攏緊,裹著一星半點的溫暖,垂眸低語。
“父親認為,我的神樂舞是失敗的,他為此勃然大怒。在祭典結束回去之後,他揚言要讓我吃一個教訓,便發了狠地毆打我……”
阿音目瞪口呆:“等一下,失敗?你那還能叫失敗?!”音調因訝異而高揚,她連辱罵渣爹的心思都沒了,滿心都是這得是多嚴厲的家庭啊。
“不是的。”禪院櫻搖了搖頭,眼中充盈苦楚,那是禦三家的沉屙,“跳得好看有什麼用,在咒術界,不過是虛有其表。”
“父親責罵我、毆打我,對我失望透頂……歸根結底,是因為我沒有在神樂舞上喚出神光。”
“神光?”
約莫是平時壓抑得久了,好不容易得來了一個傾訴對象,禪院櫻沒有多加猶豫,便將這個在咒術界廣為流傳的故事娓娓道出——
傳說,平安京有一位少女,她的咒力純潔無暇,她的美貌堪比天仙,她的力量撼動山河。
在出生之時,這名少女便受到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言靈護佑,天顯異象,妖鬼同慟,星河鬥轉,大陰陽師安倍晴明說道:她是神的饋贈,天下蒼生的命數將為她改寫,星盤將為她撥轉。
她漸漸長大,地位愈發顯赫,咒力也日漸增長,可佑天下生靈。
某一日,天皇大辦宴席,這少女赫然在席。
在天皇的要求下,少女為他們獻上一曲神樂舞。
正在此時,天降神光,紫霄橫飛,龍嘯鳳鳴,鐘鼓擊樂,那少女憑著一曲神樂之舞,竟是請得神降。
神靈許諾她一個願望。
那少女卻說,她並無心願,隻望神靈能將許願的權力挪轉給後人。
神靈應允,於是少女的琉璃杯成為了神靈之力的載體,許願之權封存於杯中,流傳到後世,它便成為了咒術聖物,亦稱為聖杯,交予禦三家保管。
可惜後來,聖物失蹤,那少女的後裔也一再沒落,至今已杳無音訊。
“聖物……”阿音喃喃自語。
“是的。”禪院櫻點了下頭,“阿音小姐應該知道,家父是禪院長老。但是實際上,因為家主大人自上任後便集中攬權,削弱長老勢力,如今家父的權力已不比從前,他為此……很不甘心。”
禪院櫻的聲調有些僵硬,應該是背地裡嚼父親的舌根讓她很不適應。
“奈何當代家主太過強勢,做事滴水不漏,包括家父在內的一眾長老,找不到家主大人的半點紕漏,時常懊惱不已。”
“於是,家父便把心思打到了祭典的神樂舞上……”
阿音眸光一閃:“他們認為,隻要作為長老之女,禪院宗家唯一女性的你能在神樂舞上喚出神光,就能徹底改變當今局勢?”
“豈止。”禪院櫻扯了扯嘴角,“隻要能請出神靈,說不準就能得到第二次許願的機會,屆時,長老們又豈會止步於奪權。”
“啊……”阿音的表□□言又止,“可是,為什麼你的父親那麼肯定你能喚出神光呢?你剛才也說了,那不過是一個千年前的傳說,他們就有把握在當今時代再現嗎?”
雖然阿音也見過神明,但怎麼說呢,她隱隱感覺,不止是夜鬥神,包括高天原的那八百萬神明,都不會是這個傳說裡的“神”。
在高天原的八百萬神靈之上,應當存在真正的,司掌命運、判決生死的萬能之神。
“所以,為了提高成功率,家父便在五年前開始不惜一切代價培養我的咒力。”禪院櫻自嘲地笑了笑,“靈丹妙藥不要錢地往我嘴裡塞,但凡是和‘純淨’沾得上邊的天財地寶,不由分說地送到我的手裡,隻為了讓我朝傳說中的那個少女靠攏一點、再靠攏一點。”
“可惜的是,神明分辨得出真品和假貨,也不屑於我這個假冒偽劣、人造的‘純淨’,即使我豁出了命去跳舞,神明也不會投下半分目光。”
“家父能不惱怒嗎。花費了大量心血資金培養的女兒,卻在最關鍵的時候掉了鏈子,這可代表著,他此前的巨額投資都打了水漂。”
禪院櫻偏過頭,額前劉海散亂,遮下大片陰影。
“隻是打我一頓,已經算手下留情了。”
阿音不吃人類的食物,幾盤精致的糕點都進了禪院櫻的肚子。
甜食有益於身心愉悅,聊到後來,禪院櫻雖麵容仍舊憔悴,至少情緒振奮了一些,也不像先前那樣灰白無望了。
她這些年承載的壓力又何曾少過,神樂舞失敗的那一刹,她心中蔓延的絕望不比父親要少。
沉默在和室中彌漫。
阿音放柔了聲音,像是對待某種易碎品,她小心翼翼地說道:“那……你為什麼不想去醫療室呢?”
阿音的本意是岔開話題,怕觸到了禪院櫻的傷心事。
可她此話一出,麵前少女的反應卻更是不對勁了。
禪院櫻麵色一僵,眼神飄忽,她把身子蜷成了蝦米,頭也不自覺地低下去,耳根飄上了羞臊的紅霞。
“因為,不可以啊。”禪院櫻弱弱地說道。
“我這點小傷,怎麼好意思麻煩珍貴的反轉術式持有者……”
“那普通的治療也行啊?”
“不行,不行!”禪院櫻的態度堅決,她連連搖頭,“阿音小姐有所不知,宗家術師女性稀少,醫療室尤其如此。”
“那裡的醫生,全都是男性,治療的時候又免不了動手動腳,我當然不是懷疑醫生,隻是我一個女孩子,這樣不好,不好……”
禪院櫻的聲音越發微弱:“萬一不小心被人看到了,又以訛傳訛,我的清譽就……”
阿音聽得眼神發木。
與此同時,她前所未有地理解了五條悟,為什麼在談及禦三家時,語氣裡總是摻雜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這個咒術界,真的,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