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想不明白。
為什麼到了這種地步,她還能笑得出來?
這世上多少人困囿於生死,多少位高權極的上位者們狂熱地追求永生,對他們而言,百年的一生太過短暫,恨不得長長久久,哪怕露儘醜態,也要在人間活下去。
可她在最初就是淡然的,像是早就把生死放下了。
在死之前,她還要飽受折磨,體會到五感儘失、病魔纏身,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五條悟都覺得堵心。
尤其在看到阿音隻在短暫的訝異後,便又恢複了平淡的神色時,他更心堵了。
“阿音!”
他捏著她的肩膀,迫使她“看著”自己。
“你真的就無所謂嗎?”
顯得他這個局外人,都比她要著急十倍。
“你以後看不見、聞不到、聽不著……你喪失了所有和外界溝通的渠道,連你最喜歡的櫻花都無法接觸,像個活死人。”
“我知道啊。”
每一次都是這樣。
他在心焦,而她反過來安慰他。
“正因為馬上就要接觸不到大家了,所以才要更加珍惜現在的時光嘛。”
“悟,人要懂得及時行樂啊。”
她笑吟吟地說道。
於是五條悟放棄了。
他自暴自棄地想,算了,他早知道要改變這家夥是不可能的事。
一個無可救藥的樂天派。
隆冬時節,又是一年的逾越。
櫻花樹的種子仍深埋在大雪中。
阿音的聽覺慢慢削弱,直到徹底失去了聲音。
在聽不見了以後,她也越發的沉默,不像從前那樣愛說話了。
並非是她性情改變,而是當一個人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時,便自然而然不願開口了。
從禪院家寄來的信堆積著,阿音沒有辦法再讓小梅代勞,口述給她聽。
小梅隻能回了一封信,表示小姐的視力和聽力徹底喪失,無法再回複書信。自此,從禪院家而來的信件也斷了。
她的世界愈發封閉。
日漸虛弱的身體也不允許她下床走動。
單調乏味的時光依然撥轉,隻偶爾能感覺到一抹亮色,來自熟悉的人的體溫。
五條悟有時會捧起她的掌心,在上麵一筆一劃地寫字,以如此低效而麻煩的方式,為她構築起一架與外界連通的橋梁。
他也慢慢養成了一個習慣。
與阿音在一起時,他喜歡握著阿音的手,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要和她緊密地貼著。
若不是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份無聲的溫柔,簡直不像是他。
再來,就是五條家的其他人。
那些和阿音沒見過幾麵的兄弟姐妹,也陸續來探望過她,即使她不知道。
他們的慰問品早就塞滿了阿音的櫃子。包括忙碌的家主父親,也抽空來問了一下她的情況,順帶給阿音添置了一些新的家用。
下人們自發扛起自身職責,聽聞阿音的仆從太少不夠用,五條家一大半的侍女仆從都定期來一趟,幫阿音的屋子打掃除灰,減輕小梅的負擔。
所有人心照不宣,在阿音生命的最後,給了她足夠的關懷和溫暖。
在死亡之前,人性總為善。
她的逝去是靜謐的。
當時五條家都參與了葬禮,然而所有人都悄然無聲,踏著尋梅的雪,為年華短暫的少女獻上一枝櫻花。
因為悟少爺說,小姐很喜歡櫻花,最大的遺憾便是沒能看見屋宅後院的櫻花樹庭庭盛開。
於是在少女的墓前,他們見證了一場繁櫻盛茂,落櫻吹雪,天地都鋪成了絕美的粉,與雪交融,與梅爭豔。
【生如夏花,逝如冬雪。】
她的一生正似曇花一現,在還未來得及細品時,便凋零於夜間的露水中,隻在記憶裡留下了短暫卻難以忘懷的驚豔一筆。
葬禮很安靜,幾乎沒有人哭泣,即使落淚,也無聲無息。
他們隻是靜默地,肅穆地,目送著她的棺槨入土,就此長眠。
………
五條悟看見了禪院惠。
黑發少年身著黑衣,整個人都像是自墨色的夜中走來。
他推辭了家族的要務,在禪院家爭鬥愈演愈烈的重要時機,特意擠出時間來參與五條音的葬禮。
就這一點,五條悟還能說一句阿音的友情沒錯付。
他在墓前蹲下,放上了一枝櫻花。
他的聲音像是隔著湖水,遠遠傳來。
“五條悟,你有聽聞過轉世之說嗎?”
“你想表達什麼?”
“普通人或許會嗤為迷信,然而咒術界的我們卻知道,人在死亡後,是有靈魂存在的。”
“靈魂或歸入高天,或遁入輪回,抑或是被人間怨氣所染,化為咒靈,不得解脫。”
“她不會變成咒靈。”
五條悟答得毫不遲疑。
若是彆人,還有那麼一兩分的可能性,因執念未消,仇怨未解,停留在人間化身為咒靈。
而阿音絕不可能。
禪院惠垂眸,“那,倘若她再度轉世為人,與你相遇,你會如何?”
如果再來一次,你會如何抉擇?
………
許久,清風攜來了他的答案。
“如果再來一次。”
“我會用靈魂把她留下。”
作者有話要說: 副本結束!
這裡終於回收wtw締結“靈魂束縛”的伏筆了,為什麼五條悟偏要綁定阿音的靈魂,這是早在二十年前就種下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