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貼在她臉頰上的手,愴然落下。
“咒術界很糟糕,我知道,但是……”
她提起了微薄的氣力,摟抱住了身前的男人。
“隻要想到,你和他都是由這片泥潭孕育而生的,我就舍不得……”
你們是淤泥裡盛開的不敗之花。
而她隻是一個匆匆過客。
權衡利弊,孰輕孰重?
這不是“大義”,這隻是她的“私心”。
不忍讓自己最重視的兩個人的家園被摧毀。
回家可歸的感覺,她早受夠了。
………
夜風淒然,呼嘯而過,草叢、樹林、夏蟬、星月,自然萬物,皆無聲地銘記這一刻。
最漫長的夜晚。
像是一個世紀那麼長。
五條悟驀地笑了:“這就是你的願望嗎?好,我知道了。”
“帳”外的禪院惠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猛然抬頭,眼瞳不住地睜大。
“等等,不要——!”
倘若“帳”壁有實體,他的指甲想必早已深深嵌入其中。
用力到指甲崩斷,血肉模糊。
人們都道十指連心,疼起來鑽心刺骨。
可卻不知,世上還有一種疼……是它的千百倍。
禪院惠丟掉了所有的儀態,他的嗓音甚至帶上了哭腔,嘶啞的,破碎的。
“不要,停下……”
“算我求你了,彆動手,彆殺她……五條悟!”
“住手,停下……求求你,不要對她動手……”
淚水從眼眶裡溢出,然後順著臉頰淌落。
在地上暈染開來,融進了黝黑的土裡。
他以為,自己的淚水在童年時就乾涸了,在意識到哭泣無法解決任何難題時,他就停止了這種無意義的行為。
原來,它的溫度是這般滾燙。
燙得好像,要把眼睛灼傷。
沒有用的。
他們已經聽不到了啊。
跪坐在少女身前的白發男人,輕輕地捧起了她的臉。
溫熱的觸感轉瞬而逝,像蜻蜓點水,像花瓣飄零。
這是他第一次,絲毫不掩藏自己的情意。
任由那戀慕滿載眼瞳,再順著眼廓溢出來。
再也沒有嬉皮笑臉作為偽裝,所言所思皆出於本心,最誠摯的、鑽石般的情誼,不見半點雜質。
“不會痛的。”
他在她耳畔低語,歎息。
“不會有一點痛苦,我保證。”
看吧,他永遠會對你妥協。
繾綣纏綿的嗓音,似翩躚留戀的蝴蝶,飛繞於一束花間,不肯離去。
“然後,阿音,你要記得……”
飛鳥在她的籠中駐足,天空為她蒙上烏雲,他的眼睛裡乾淨如洗,海水滔滔,碧波蕩漾。
“等到了那邊,一定要等我。”
你要等我啊。
帶著死亡味道的吻,沾染了血的猩紅。
五條悟對咒力的操縱,著實細致入微。
剝離她的心臟時,當真沒有給她帶來一點痛苦。
她像是自己親手製作的一個個人偶,失卻了生的氣息,如紙片般飄落,碾作塵泥。
“該死!”
藏在幕後的羂索麵色大變,他屬實沒有料到這個女人的意誌力竟如此強大,能生生壓製住兩麵宿儺。
他當機立斷,因這具身體自帶的禪院家記憶的便利,他解除了保護著神社的雙重結界,讓神社外徘徊許久的咒靈大軍,全數衝入神社之內!
防護結界驟然消失,不少靠在外圍的術師猝不及防,被咒靈吞入腹中,尖叫聲響徹雲霄,壓倒性的數量差距,讓及時趕過來的咒術師也抵擋得疲態儘顯。
踩踏、哭喊、尖叫,人們慌作一團,防禦潰不成軍,而他們的主心骨,卻像是死了一樣,沒有對混亂的狀況做出半點反應。
隻靠加茂一人,難免力不從心。
但他寧可勉強自己,也不敢在這種時刻去接近那兩個人。
他的直覺從未出錯過。
那兩個人,現在比這數以萬計的咒靈大軍,還要恐怖。
加茂操縱著赤紅的鮮血,化作巨大的殺陣,將闖入其中的咒靈悉數絞殺。
但是太少了,杯水車薪,完全跟不上犧牲者的數量……
就在術師們的抵抗愈發疲乏,加茂忍不住看向那兩個人時——
世界為之一靜。
本來安靜躺在五條悟懷裡的少女屍體,泛起了若有若無的銀光,緩緩飄起。
此番異象驚住了不少人,然而看五條悟的表情,他像是早有預知,沒有任何反應。
這是她留給人間的,最後的禮物。
他的咒力和宿儺的咒力在她體內衝撞糾纏,由阿音本身具有的咒力調節融合,便引發了這場天地色變,萬籟俱寂的驚世之景。
即使是早已逃遠的羂索,也從百裡之外的山坡上看到了。
宇宙的黑洞兀地顯現在邪祟飛亂的上空,另一隻看不清麵貌的龐大咒靈軍團被其吸入,容納,然後高速旋轉!
“那是……”
羂索失聲。
咒靈操術的奧義·漩渦。
壓抑到極點的咒力能量,在抵達某一個閾值時,轟然爆炸!
那一瞬的白光,照亮了黑夜。
所有的咒靈被其吞噬,無一例外,化作灰燼。
籠罩了天地的白光,慢慢散去。
那半空中,已然不見少女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
是這方神社的上空,下起了一場淅淅瀝瀝的血雨。
她連完整的屍體,都沒有給他們留下。
作者有話要說: Ok,阿音【死無全屍】成就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