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覺的減退是一個極緩慢的過程,它讓我有適應期,而且我每天都在同一個地方打轉,每一處都極其熟悉,隱瞞便不算難。玉兒是個孩子,又總沉溺於麵容被毀的悲傷中,我這四年大多都陪在玉兒身邊,父親和桃葉便不太有機會留心。”
“你的五覺,現在究竟是怎麼個程度?”
“味覺和嗅覺已經完全沒有了;視覺和觸覺還有些,在光亮處,能勉強辨得出人或物的輪廓,在昏暗處,就必得近在眼前才能識彆;唯有聽覺,目前還維持得與常人差不遠。”
“難怪桃葉說,無論她穿了什麼你都看不見,原來你早就看不清了?”王敖望著王敬,頓時十二萬分心痛湧上心頭:“你為瞞父母,就誰都不說,隻管一個人承受。你叫我們這些做兄弟的情何以堪?”
“我也不想……”王敬抬頭,是那般消沉:“桃葉曾告訴過我,她來自另一個時代,她的時代人人平等、自由,很美很美,她是為了我才留下的。我真的好感動,我也想過,無論餘生有多長,我就和她一起隱居、廝守幾日……
可是,一旦沒了貴族身份,我便是一個廢人,莫要說養家糊口,我如今連自理都難,我隻會拖累她。如此,我還不如早死,那樣她就會回到屬於她的、那個美好的地方,再不會被當做異類……
可是,我又很害怕早死,玉兒已經沒有母親、沒有了祖母,如果再失去父親,她如今這般麵容,今後又有誰能接納她、善待她?阿嬌地下有知,又該何等傷心?”
“你怎麼會活得如此糾結?”王敖望著王敬,不住地搖頭。
王敬轉動著手中的粗樹枝,他的臉憔悴黯淡,目光幾乎是絕望的。
王敖盯著王敬看了一會兒,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母親已經走了,父親遠在天邊,你沒有必要繼續隱瞞下去了。我必須把這件事告訴大哥,我們是你的兄弟,我們有責任替你分擔。”
說罷,王敖就往外走。
“三弟……”王敬叫著,他好不容易摸到手杖,忙扶著牆往外走了幾步,走到門前,再看外麵已經沒有了人影。
這次王敖一進家門,就立刻來到靈堂叫王敦:“大哥,你出來,我有重要事跟你說。”
王敦知道王敖這兩日一直在照顧王敬,似乎猜到了是王敬的身體有恙,他囑咐了周雲娘兩句話,就忙跟著王敖往外走。
玉兒看到王敖那般神色凝重,心裡很害怕,也跟了出來,喊住王敖問:“三叔,是不是我父親不太好?”
王敖點點頭,就將王敦和玉兒帶到後院僻靜處,把他方才跟蹤王敬到寺院之事、王敬的病情都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王敦、玉兒都吃了一驚。
玉兒簡直有些不知所措,稀裡嘩啦就哭了起來:“父親天天陪著我,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因為你一門心思隻想著你的臉,你哪還記得身為女兒應該關心父親?”王敖忍不住指責了玉兒。
玉兒哭得更加傷心,臉上的麵紗都濕掉了。
王敦低頭,也很是懊惱:“彆說玉兒還隻是個孩子,二弟回來後這幾天,我也沒看出來。”
王敖冷笑一聲,又挖苦了王敦:“身為長兄,你除了會指責彆人,還會什麼?”
王敦無話可說。
“母親雖然不幸,畢竟也已年將六十。可是二哥,他才剛三十出頭,竟已有下世之兆……”王敖說著話,不自覺淚水盈眶。
玉兒哽咽著問:“父親就真的沒救了嗎?”
“你若在乎你父親,就不該排擠桃葉。他如果能和心愛之人廝守,說不定還能多活兩年。”王敖強忍回了眼淚,說出這幾句話的時候,他有點違心。
王敦猶豫了一下,還是稍稍提出了異議:“可是,咱們的父親還陷在永昌。我們還是要想辦法讓永昌王進京,這事,非得二弟親自出麵才行,他必須繼續做駙馬……”
王敖頓時火冒三丈:“如果父親知道了二哥的病,你認為他能讚成你的想法嗎?”
“我同意大哥的想法。”王敬拄著手杖,出現在後院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爹爹……”玉兒狂奔過去,攙扶住了王敬。
王敬慢慢走近,目光深沉:“我現在很理解父親的堅持了。當一國的大權掌握在不講理的人手中,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我們必須讓永昌王入京。”
“可是……”
王敖才剛說出兩個字,又被王敬打斷了:“我們家好歹也是名門望族,被欺負到這個程度,難道你覺得可以就這樣算了嗎?”
“當然不是!”王敖望著前方停靈的屋子,恨得咬牙切齒:“要是讓我下次再見到公主,我一定宰了她,為母親報仇!”
“然後呢?我們家被判一個滿門抄斬?”王敬追問著,露出一臉苦笑。
王敖無言以對。
靈堂中有兩個下人慌慌張張跑了過來,一見著他們就趕緊稟報:“三位公子,太皇太後來吊唁了,公主也跟著,已經在靈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