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和王敏也故意走得慢些,待周圍無人時,王敦便數落起王敬來:“新帝剛剛即位,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你自己掂量不出嗎?再說了,公主整日住在宮裡,你在家裡,互不相擾,和不和離又有多大差彆?留個虛名,不過是為了臉麵,你何必固執?”
王敬不答,隻是拄拐前行。
王敏從旁觀著王敬的眼神,揣測著問:“是不是……為了桃姑娘?你隻有擺脫了駙馬的名分,才能名正言順和她在一起?”
王敦聽了,驀然搖頭:“若是為了她,那就更不能了。那日她使妖法綁人、騰空而飛的事,全城都傳遍了。官家豈能不防著她?”
王敏也低聲附和道:“正是。畢竟廢帝是被桃姑娘帶走後失蹤的,萬一哪一日又跑出來作亂,她可脫不了關係。”
“而且,她這一年多跟陳濟走得太近,在梅香榭孤男寡女獨處了多少次?都不知道他們兩個有沒有……”說到這裡,王敦沒好意思說下去。
王敬微微一笑,突然立住手杖,停了腳步。
儘管他已經很難看到人影了,他還是稍稍回頭,對著王敦、王敏:“二位兄長可曾想過,我死後會與誰合葬?”
王敦、王敏都愣了一下。
“眾人皆知,我將不久於人世。將死之人,為身後事盤算幾分,有錯嗎?”王敬低著頭,因為幾乎失明而眼神呆滯,卻依然流露出悲哀。
他仰天長歎一聲,朝著太陽的方向,勉強感知著隱約的光亮:“我不願我死後,在地底下還得等著與那個我最憎惡的人長眠,我想用此生僅剩的一點點光陰……去換一點點自由……最後的自由……”
王敦看到王敬這個模樣,一陣心塞。
王敏想了一想,建議道:“要不……你去央求桃姑娘私奔吧?她不是會飛嗎?她可以直接帶你飛離這裡啊!”
“王敬!”一聲尖銳的喊叫聲從後方傳來。
三人都聽得出,那是司姚長公主的聲音。
轉眼之間,司姚已到眼前,後麵還跟著四個丫鬟。
“你是什麼意思?為何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說那些話?”司姚咆哮著、質問著。
王敬習慣性地忽視司姚的存在,立即抽身拄拐往前走,就像沒停下來說話之前那樣。
司姚當然生氣,她快步到前麵,擋住王敬:“是不是因為你聽到陳濟被賜了婚,你覺得你和桃葉那個賤人又有希望了?所以你就大放厥詞否定我、擺脫我?”
王敬憑聽覺,判斷得出司姚的位置,於是他繞開司姚,繼續向前。
沒能問出一個結果,司姚絕不甘心,她再次攔住王敬,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害我顏麵儘失,今天必須得給我一個交代!哪怕是一個字……”
“滾。”王敬果然給出了一個字,隨即拎起手杖,一仗揮過衣袖邊,敲在司姚手上,切斷了他們之間的拉扯。
然後,王敬又前行離開。
王敦、王敏也忙跟上。
司姚望著王敬背影,越想越氣,她忽想起桃葉現在是太樂署的樂正,而她出來之前,太樂署的人還在收拾演奏所用的樂器。
她轉身跑回太極殿,果然看到桃葉正在指揮兩個樂工將大鼓抬走。
話不需說,司姚上前抓起鼓槌,隨即往桃葉頭上猛敲,就如同王敬才剛用手杖敲在她手上的速度一樣。
“住手!”陳濟狂奔過來,打掉了司姚手中的鼓槌:“她的頭又不是鼓,你敲什麼敲?”
原來陳濟一直隱在附近,因為桃葉尚未離開,他也不曾離開。
他趕緊看了一下桃葉的額頭,已是青紫了好大一塊。
司姚正心中不快,見陳濟來了,便一起罵起來:“這不是我的侄女婿麼?才被賜婚就這般維護小賤人,莫不是想在娶妻之日同時納妾吧?那我可真要恭喜你們——婊子配狗,天長地久!”
“原來長公主不僅手賤,嘴也賤,不如我送你的手和嘴去祭天,或能換得來大齊國風調雨順呢?”陳濟怒目而視,拔劍劃過司姚嘴邊。
司姚嚇了一跳,忙後退一步,又瞪著陳濟和桃葉哼了一聲,帶著丫鬟們離開了。
這裡,桃葉也後退一步,與陳濟保持出一些距離,並屈膝向陳濟略微施禮:“多謝陳將軍袒護,我還沒來得及恭喜將軍呢。”
“你恭喜我?”陳濟苦笑了一下,他沒想到,桃葉竟這麼快就為避嫌劃清界限,連稱呼都不一樣了。
桃葉點點頭,笑道:“司蓉公主親民又識大體,將來也一定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賢妻,這不是將軍的福氣?”
陳濟忍不住又笑了,笑得那麼難受:“你是在慶幸,以後終於不會再被我糾纏了是吧?”
“我視將軍為友,何來糾纏一說?我是真的替你高興。”桃葉淺笑著,那樣子很親切,似乎也真誠:“你已經三十好幾了,不該為了不值得的人虛度光陰。天賜良緣,雖沒得選擇,但卻不會再孤獨,天長日久,你終會明白她的好。”
陳濟無言以對,這次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陳將軍保重,我們太樂署還有事,就先告辭了。”桃葉再次向陳濟施禮,招呼樂工們帶著樂器出宮。
望著桃葉背影,陳濟的心冰涼冰涼。
原來,最讓他傷心的不是皇命難違,而是桃葉的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