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炎熱, 平地起陰風。
這座神叨叨的無常殿大門被狂風懟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
倆學生齊刷刷回頭。
章琦琪還被明越那句“藕上市了”障住沒反應過來, 再看被封閉的廣場,背後冷汗直冒, “怎麼回事?”
她邊說邊摸出淨口神咒,貼在嘴唇上。
明越看她一眼。
終於看到遇事兒第一反應貼淨口神咒的人了。
帝大能崛起還是有理由的。
人言汙穢, 口能疏解五官之中的濁氣臟氣。
淨口神咒的主要功用就是防止人鬼相遇時,陽間濁氣言語衝突了陰間規則, 起到一定的淨化作用。
程序角度來看, 這符作“有備無患”之用。
明越:“我們踩中了。”
“這殿中果然有鬼,現在不想放走咱這兩隻大白鵝。”
“把門關了。”
章琦琪左右掃視。
她竟然還是沒注意到荷花水缸——那手爪爪都要落到地上了。
“鬼在何處?”
明越:“……”
有一秒,明越想將顯陰符【注】狠狠拍在章琦琪頭上,卻還是客觀回答:
“在你眼前。”
“姐姐,你看那水缸。”
章琦琪警惕望過去。
脆生生白嫩嫩的人肉在稀薄日光下散發著迷人光澤,亮晶晶的, 還在細微顫抖, 它們越爬越快, 調整方向, 朝倆學生的站位而來。
章琦琪:“……”
章琦琪二次驚現“麵呈高數成績”臉, 驚恐萬狀。
“這、這是什麼!”她不可置信又結結巴巴。
明越手插兜, “我也不知道。”
“既來之則安之, 就當是無常殿給我們送上的新年新藕吧。”
章琦琪:“……”
章琦琪:“明越, 你心可真寬。”
“現在怎麼辦?”
明越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小細胳膊和鋼叉縫隙的寬窄, 心道用四叉戟估計一個藕丁都切不著, 果然此刻還是要上刀,隨即她將折疊叉收回,又從包裡摸出一把長刀來。
這刀長相無奇,甚至手柄處還有不少陳舊痕跡,唯一的不同無非就是刀刃雙麵有血槽,寒光凜凜,是把見過血開過刃的神兵。
明越換手掂量著兄長的刀:
“怎麼辦?”
“切藕唄,難道要‘敵不動我不動’嗎?”
章琦琪皺眉,“我沒這個意思。”
“隻是覺得可以將撤退考慮進來。”說著,章琦琪指了指內殿兩側的路口,兩頭都通向後方無窮無儘的宮殿群。
明越:“……”
明越終於發覺了章琦琪的怪異之處,之前聽她說自己改風水時就隱約覺得怪異:
“不是,姐姐,撤退沒錯。”
“但是正麵迎敵一個回合都沒有,就先想著後路,是不是太……謙虛了?”你還能再慫點嗎?
章琦琪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同明越一樣,相伴兩個小時,章琦琪已經發覺,明越和她是完全不同行事風格的人。
“冒險之前做萬全打算才是正確選擇。”
“我量力而行,能得積分就得,得不到就算了。”
“總好過逞強抗不過,再使用救命符退場來的好。”
“隻要留在場內的時間足夠長,積分總會慢慢有的。”章琦琪說話遮遮掩掩,她已經開始懷疑明越到底是不是二進宮考生了。
-今夜晚些時候,大概率就是考生之間的混戰,到時候搶積分總比和陰陽相隔的鬼怪惡鬥,來著容易。
說話間,水缸中的荷花綻放愈盛,人手森林密匝匝在磚石地麵上長了出來。
明越微微蹙眉。
“就像你路上修改景物調□□水?”
“斬鬼師執考要看的就是臨場應變能力和格局——滿場揀菜豆子【注】算什麼?”
“姐姐,我嘴拙,你彆介意。”
“你那‘慢條斯理’積累來的10分,都未必有直麵宰一隻鬼得10分,含金量高。”
“酆都執考並不是標準性考試,體驗難得,好好戰鬥能見識許多,浪費太可惜了。”
章琦琪生氣了。
“執考最好一趟過,你又知道什麼?”
“二進宮很有意思嗎?”
明越沉默。
章琦琪說的對,明越現在才剛二年級,本科期間還有一次機會。
章琦琪卻未必。
以己度人,並不能完全揣測清楚彆人想法。
不過,看她這小心謹慎,不求功隻求穩的模樣,實在是墮了帝大靈院的聲名。
明越為人乾脆利落,討厭無謂的糾纏,聞此,揮刀:
“那行,姐姐你撿漏吧。”
“扛不住就自己找路跑。”
“我先上了。”
還在生氣想拉口條吵架一番的章琦琪:“……”
臥槽!
這人都不辯解兩句的嗎?
什麼風格!
封靈院人都這樣嗎!
章琦琪不明白。
明越的風格和她保命為主的功利哲學不符。
明家人遇事不躲不避,有風浪率先頂,是英雄式的人物,卻也容易遭受摧殘折磨。
封靈院中和明越誌同道合者極多,想來,此類人物也是不少。
道不同,不相與謀。
眼看著滿地“走手”成白肉草叢,說不出到底是陽氣刺激了還是陰氣刺激了,明越靠近水缸,滿地的手臂柔軟如泥鰍,順著她纏繞。
溫順極了,惡心極了。
唰唰唰。
摸不清這些人手的套路,抱著探究精神,明越拔刀,嘗試著斬了幾條手臂。
“唧溜。”
手起刀落。
寒冷刀刃和粘膩腐肉親密接觸、而後分離的聲音,讓人耳朵癢。
噗啦幾聲,黑血伴著組織碎片從切開的肘關節湧出來。
與此同時,水缸中的手臂冒得更快了,雪白柔滑,整隻水缸像是一隻長滿了白蛆的膿皰,正在被暴力擠壓,不斷地破裂、擠出更多帶膿液的藕節。
明越:“……”
這手為什麼看不到肩頭在哪兒?
你家手這麼長嗎?
然而它們隻有橢圓形的肩關節爛肉團,像是從誰身上撕下來的。
這於理不合。
亡魂聚形,有頭有尾。
一般都是從屍體身上最有靈的地方開始。
比方說頭顱,比方說心臟。
明越原來在水西門茶樹下,就見過成精的單獨一顆頭。
四肢作為肢端末,並不怎麼受陰陽規則的垂青。
有見過一隻手成精的。
但很少見一整條胳膊。
更彆提現場這麼多胳膊。
不對啊。
沒人哪來的這麼多胳膊。
或者,應該問,這麼多人,手在這裡了,身體剩下的部分呢?
明越心中存疑,本著格物致知的態度,接著嘗試。
誰知——
那三條被切開的手臂,分彆從斷裂處,增生出了完整的上臂和手掌,變成了六隻手。
明越:“……”
章琦琪見勢不好,已經跑到兩側支路,看明越被一群白手蛇一樣圍在正中央——我的天啊,她簡直是白花花爛蛆中間的一顆好白菜——章琦琪心中不忍,咬咬牙還是喊道:
“明越!不管了!”
“要不走吧!”
“還有其他殿!”
明越站定不動,水缸不窮不竭似的往外吐手,她揚聲道:
“沒用的!這是連環殿!”
“後麵肯定也不是善茬!”
“大門關死了,至少眼下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它的詭異之處不是嗎!”後麵的鬼知道到底是哪些神神叨叨!
“要是著急,你先走吧!”
章琦琪心中又急又氣。
這人怎麼勸不聽!
此刻,冷血念頭冒出,章琦琪壓下對明越之前救命之恩的感念,收斂神情,也不告彆,轉身準備離開——
明越看她一眼,沒動彈。
腳背上爛肉手掌爬上來,像小動物似的,用腐爛的關節截麵對著明越,一步一步蜿蜒而上。
眼看著章琦琪的身影要消失在牆邊。
說時遲那時快!
廣場上大白藕們忽然改變圍繞著明越的方向,朝旁路湧去。
章琦琪將將離開,身後忽然傳來一句,“小心——!”
章琦琪不管它,隻當是明越不想她丟下她一個而徒勞無用的喊聲,誰知腳踝種忽然傳來一陣巨大拉力,將她整個人拖拽在地!
砰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