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裡一片安靜。
明越在安靜中低下頭。
為什麼老哥沒死。
因為他本來就不是普通活人。
輪回如刀潮甬道,轉輪王的靈魂鑽了多久、削弱了多少才苦熬到降生的一刻。
嶄新靈魂帶來煥然一新生命的同時, 卻也賦予了這個千萬年老鬼最痛苦的陰陽融合。
他是閻王。
掌管輪回六道的閻王。
天地間睜開眼睛的第一刻, 便是沐浴著地獄至純陰氣,呼吸間從不知陽氣為何物, 千禧年將臨的最後十年,卻一遭因果應驗, 成了新肉身融老鬼,新瓶裝舊酒。
陽氣對轉輪王的腐蝕,是致命的。
按照正常邏輯。
輪回出口隻能接納陰陽平衡的產物,給予生命曙光。
能融合弱陰性靈魂的身軀,當是弱陽性。
那麼,能與天地間陰性最強的靈魂中和, 形成平衡完美的身軀, 不僅需要天才地寶, 還需要最滾熱的血、最陽屬性的肉/體。
“……”
明越細細思索,臉色逐漸蒼白。
她想起了姥爺家與明家結怨的原因。
之一是母親的早亡,之二便是百年願符的“有借無還”。
再加上白無常起居注中記載的那個七月十四, “血親血肉做印”。
明越全都明白了。
明定海用親子的身體做掩護,將政治避難的轉輪王引來了陽間, 費儘心思,卻怎麼也沒保住稚子靈魂無助,被萬年老鬼吞吃。
父親的生命, 明越的陰眼。
都是為了這一體雙魂而失去的。
然而最終, 也隻保住了一個靈魂。
小姑娘哭的潤物無聲, 淅淅瀝瀝像秋雨。
周靜仁尷尬不已,狠勁給了呂星如一拐子,‘道歉!’研二生瞪眼。
呂星如:“……”
呂星如張不開嘴,他自覺剛才完全按照明越給的方向,做完解答還不許問幾個問題了?
蹲下,他從旁邊擦桌子的紙筒裡抽出幾張紙,遞給明越:
“行了,彆哭了。”
“本來就長得一般,哭了就沒法看了。”呂星如冷淡道,睜眼說瞎話,活生生將靈院門麵貶得一文不值。
周靜仁:“……”
周靜仁拍胸脯,氣地打嗝,給顏峻發微信。
明越接過紙擤鼻涕,“嘟”一聲,她小聲給呂星如道謝。
呂星如嗯一聲,“不想說就算了。”
“我做調查也不是非要從當事人這裡采資料。”
“彆太上心。”
明越搖頭:“也沒什麼。”
“學長你既然這麼問了,應該也猜得到。”
“我哥本來就不是普通人。”
呂星如:“明家長子,沒有繼承到丁點明定海李嵐夫婦天賦的廢材。”
“這不是猜得到,而是本身就有悖論。”
“遺傳雖然玄學,卻也不該如此失常。”
“肯定有隱瞞。”
明越將檢驗結果紙帶攥在手裡,慢慢撕碎。
呂星如:“你的陰眼在你哥身上,你哥活得好好的。”
“這就說明,他本身陰陽失衡得厲害,要麼環境陽氣太強,要麼自身陰氣太弱。”
想著自家親大哥的軀殼,和轉輪王的靈魂,明越低頭,“算兩者都有吧。”
“我說不了太多,學長。”
“你知道深了也沒好處。”
“總歸,我隻能講,我親生大哥本該天賦很好的。”有本事給閻王托底,能差嗎?
周靜仁實在看不下去。
這呂星如刨根問底沒完了。
他看牆頭日曆,摸個話題,“明越啊,你們該開始陰陽道集訓了吧。”
“還有十三天中元節,要實習哎。”
明越:“對的。”
周靜仁心中算時間,這顏峻咋還沒來,“想去哪兒實習啊?”
明越沉默,一會兒說:“枉死城在哪裡,我就去哪裡。”
周靜仁驚得倒抽氣:“咋,家中有冤嗎?”
明越含糊說:“有相見的故人。”
周靜仁蹙眉,不放心:“自家事,我不方便說什麼,自己小心。”
“中元節晚上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幫著萬千‘民眾’還俗一眼,最後子時前的半個時辰才能忙忙私活。”
“記得帶好遺物……彆太傷心。”
明越搓搓眼皮子,“多謝學長。”
敲門聲傳來。
門口,顏峻探進腦袋。
“打擾了。”
“學長好,李仙洲老師找明越。”
明越:“???”
呂星如皺眉,周靜仁打哈哈道:“正好,我們也聊完了,去吧,學妹。”
走出實驗室,明越茫然道:“班長,李老師找我什麼事?”
顏峻看她眼角微紅,心中歎氣,“沒有。”
“我是被叫來救你的。”
“周靜仁學長見你被盤問實在辛苦,又不好意思叱責過來幫忙的呂星如,就找了我來救場。”
明越噢一聲,踢路旁小石子。
顏峻:“不開心?”
“我聽說你昨天去檔案館了。”
明越豎起耳朵:“聽誰說的?”
顏峻笑起來,這半個月執考庭審一堆事情,他瘦了不少,“彆緊張,院長給李老師說你去了檔案館,我正好在現場而已。”
“放心,不該問的我不問。”
明越抬頭看顏峻。
傍晚時分,日光淡下來,橘黃色蒙在樓頂,氣溫依舊炎熱。
打光對人臉並不友好,顯黑顯紅,明越卻看著顏峻越看越好看。
他站在右邊,替明越擋住了陽光。
我這是出門打跌磕腦門兒了吧。
明越腹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