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音寺溯遊看了一眼拉上的窗簾,豔陽天似乎驅散了一些那種若有若無的呼喚,儘管這樣的好處不剩下幾個小時了,太陽即將落山。
【也是,也許太束手束腳反倒是我們先前失敗的原因,不過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夠衝破這樣的束縛】
【畢竟,海音寺溯遊,你現在依舊存在已經是打破了書的預言】
對於書海音寺溯遊還有很多疑問,但是也許是來自未知地方的限製,紅皮筆記本並不能和他透露多少,海音寺溯遊並沒有多問,隻是默不作聲地垂下了眼簾。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當最後一縷夕陽的射影消失在窗簾上的時候,海音寺溯遊立刻察覺到了。
而失去了陽光的壓製,那些聲音和幻影似乎也越來越凝實了。
一些無法分辨的音律即便堵住耳朵依舊能夠清楚滴被耳膜捕捉到,但本質上而言,那並不是通過人體的任何一個器官傳達的,而是直接被接觸到了靈魂的地步,並強製性地開始共鳴。
那些黑暗中的低語從一開始就存在,在海音寺溯遊聽到這樣的響動的那一刹那,他就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
不是那些東西產生了能夠讓他聽見的聲音,而是他體內那些已經被認為萎縮或者在進化過程中被丟棄的不明感覺器官再次被重新啟用,從複雜的各色波長中捕捉到了著亙古而久遠的低語。
人類退化的功能在理智被剝奪的同時居然也獲得了新生,開始能夠看到那些從不屬於有機物或者無機物中的任何一邊的東西,開始讀懂那些無法的圖景。
並且一步步看得越發清晰,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滅亡與瘋狂。
海音寺溯遊重重地把自己砸進柔軟的床鋪中,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嚨,雙目緊閉,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發出即便強行壓抑也異常痛苦的喘息。
汗水浸透了他單薄的睡衣,黑色的碎發一縷一縷地黏在前額,他顫抖得厲害,就好像是在忍受無法拒絕的痛苦,無孔不入的呼喚幾乎讓他開始惡心,大腦就像是被鐵勺子攪拌的黃油。
過了很久,他才終於不再顫抖,多年以來不斷地在反複學習適應環境的這一經曆,讓他終於能夠在一浪高過一浪的呼喚中保持著屬於自己的理智,儘管這樣的理智看起來隨時要崩潰。
艱難地抬起眼皮,海音寺溯遊半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床頭的鬨鐘和魚缸,紅色的瞳仁已經被淚水泡得透亮,因為昏暗的室內光線而看起來像是被泡在無人收藏室的福爾馬林裡,濕漉漉的卻又冷漠至極。
時間門已經到了午夜,在這場漫長的瘋狂於理智的博弈中,海音寺溯遊自己的意誌終究是占據了上風。
但是他冷靜地知曉著這樣的勝利隻是暫時的,隻要沒有徹底解決這個麻煩,他終究會被那些可怕的東西吞沒,一種沉重的氛圍在房間門裡無聲地彌漫開來,和冰冷的夜色混合在一起。
不過在看到那隻依舊在魚缸中平穩地遊弋的紅色金魚,那種宛若非人金屬色澤從海音寺溯遊眼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溫和的水澤,人類的溫度和情感一起回歸。
近乎虔誠地把額頭貼在缺了一塊的玻璃魚缸上,與金屬不同,卻同樣冰冰涼涼的感覺讓海音寺溯遊幾乎完全清醒了。
他垂下眼,默默地看著水中的漂亮金魚,心中無端地升起了幾分豔羨之意,不過那些並不切實際的想法很快就消失了。
繼續在魚缸旁邊坐了一會兒,在金魚吐出的第十三個泡泡炸裂開來之後,抱著膝蓋坐在床沿上的高中生終於有了動作。
他走過去的腳步也許還有些遲疑,但是當海音寺溯遊真的來到窗戶邊,打開窗簾的動作卻已經變得確定而平穩。
儘管僅僅是拉開了窗簾,但是海音寺溯遊依舊不由自主
第打了一個寒戰,窗戶依舊關閉得好好的,隻是室溫卻像是在窗簾被打開的那一刻就驟然下降了幾度。
視線,無孔不入的視線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樣,肆無忌憚地突破了玻璃的圍堵,像是水銀瀉地一樣,隨著月光充斥了整個房間門。
但是這並不是月光那種溫和而無害的東西,海音寺溯遊清楚地知道這一點,而是自己必須去麵對和搏鬥的對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們已經沒有時間門了,眼下已經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了。”海音寺溯遊抬起頭,從窗戶向外望去。
手中的紅皮筆記本在窗簾被打開的一瞬間門顫抖了一下,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窗外,天空中除了在正中高掛的明月,還有兩個物體正在彰顯著存在感,在夜幕中顯得突兀極了。
隻是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圓,有不少天文愛好者正在忙於拍攝,甚至夜晚的路上也有行人駐足觀賞,但是現在看來隻有海音寺溯遊一個人能夠看見如此光景。
紅色的“太陽”又或是彆的什麼,海音寺溯遊隻能夠用太陽或者眼睛之類的詞語來形容他們,因為那確確實實是在燃燒和膨脹著的紅色物體,甚至對於月亮展開了包圍之勢,就連剛才還純淨無暇的月光似乎都在隱隱地帶上了血色。
海音寺溯遊努力地平複著自己的呼吸,以免這樣重要的本能也因為恐懼而被奪走。
年幼時的恐懼和擔憂似乎在現在變成了現實,潛伏在黑暗中的恐懼一點點地侵蝕著他的體溫和思想,所有關於未知的害怕與驚愕都在這一層薄薄的玻璃後的黑暗世界裡現形,雪花般無窮無儘,紛遝而來。
親眼目睹荒神的全貌隻不過是一個契機,將從前設立的暗示徹底擊垮,將血淋淋地現實展現在眼前。
海音寺溯遊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的精神世界究竟危險到了何種地步,此時此刻所目睹的高懸於黑夜之上的物體就是最好的印證。
好熟悉,非常熟悉,極其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在使用自己的肢體,熟悉得就像是每天在呼吸的空氣。
那雙紅色的圓球,是如此地令人熟悉,空洞而詭異,卻又帶來無儘的慰藉和迷戀。
海音寺溯遊陷入了一陣恍惚之中,片刻後就找到了這種玄而又玄的奇妙宿命感的由來。
那是他無數次在夢中見過的場景,更是他無數次近距離接觸過的恐懼和顫抖。
他被找到了。
他也捕獲了其他。
那是他自己,又不完全是。
他被穿梭於群星之外的自己所找到,他也終於親眼見到了自己的另一重化身。
在海音寺溯遊被找到的那一刻,他也同樣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那是在無數直播間門觀眾的信仰中誕生的新生物種,也是在無數幻想中逐漸被完善的傳奇,“聖靈”模式下的他自己。
他明白那意味著什麼,三位一體的本質是相互融合相互轉換,任何一環都可以轉換成另外一個,但是同時,任何一個個體都可以選擇吞噬其他兩者,來成為那唯一一個的真神。
那個愚蒙的意識體率先找到了這個世界,隻是全憑本能進行活動的“聖靈”恐怕並不明白,在他暴露在這個世界中的那一刻,世界意識的權柄就開始悄無聲息地向著海音寺溯遊傾斜了。
這塊過分龐大的異物讓世界恐懼,卻又發出貪婪的歡呼,世界在尋找著勇士來將這塊異世界的財富收入囊中。
而此時此刻的海音寺溯遊,既是獵物也是獵手。
安靜了許久的紅皮記事本再次顫抖起來,封皮上的紅色變得越發鮮豔,簡直就像是剝離了表皮的人體肌肉,書封表麵隆起的紋路就像是正在顫動的脈搏。
一個原本為零的數字終於發生了變化,在0.01和1之間門來回波動,最終停留在了0.1的位置上。
遠方的呼號依舊在繼續著,但是夜晚似乎也並不是如此讓人恐懼了,在睡夢中演練過無數次的恐嚇劇本早就失去了第一次時的成效,不過是一次愚昧的錯誤襲擊罷了。
愚蠢地暴露了自身,卻僅僅帶來了微乎其微的恐嚇效果。
海音寺溯遊安靜地用毯子裹住自己,大腦前所未有地清醒,他緊張而又興奮地在腦海中把計劃的進程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而當他進行完這一切的時候,月光已經漸漸地消失了。
陽光再次一點點地攀上窗簾,蒼白而怪誕的色彩在眼前一閃而過,暗示“聖靈”在白日降臨前最後的威懾。
激素的作用漸漸褪去,海音寺溯遊終於感受到了疲憊的滋味,他緩慢地眨動了兩下眼睛,一點一點地睡過去了。
而在他完全進入睡眠之前,他堅持著做完了最後一項準備工作。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有人收到了來自近日以來,驟然聲名大噪的靈媒的邀請,一封來自小醜之宴的邀請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