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空氣像毒氣一樣迅速侵入他的胸腔,四肢和氣管,身體仿佛被扔進沉重的水泥池。沈寧身前眼前一片模糊,瀕死的恐懼和混亂中他的手碰到了什麼東西,他慌亂地用力一拉——
謝父睜大眼睛,看著承載著他十幾年來從各個國家收集的各種年份品種的珍藏白葡萄酒的櫃子轟然倒塌,各種各樣的酒瓶子劈裡啪啦地摔了一地,香醇酒液瞬間侵入冰涼的空氣,濃鬱得整個房間都包裹不下。
沈寧無力地倒了下去。
門外,謝寅臉色一變,飛快上前用力推開暗門,他才打開門,一個身影無聲息地倒在他懷裡。
謝寅的心口瞬間一涼,把人抱起大步走向沙發,沈寧整張臉都泛出青色,嘴唇煞白,整個人都僵住了。謝寅大聲喊:
“把窗戶打開!”
謝父謝母連忙開窗,沈寧用力地呼吸了幾下,從嗓子口發出一聲嘶嘶的聲音,過了好一會他臉色才恢複一點,青色的臉慢慢轉白,張著嘴,胸腔起伏逐漸平穩。
謝寅小心翼翼地擁抱著他,皺著眉嗅著空氣裡未散的酒味。沈寧雖然不能喝酒,但對酒味並沒有影響,至多不過不喜歡聞而已。
謝寅擁抱著沈寧,把他抱起來走到外麵的會議室,門外也有人聽到了裡頭動靜,張望著,看著小謝總從總經理辦公室抱出來一個人,後麵還跟著表情詭異的謝總和謝夫人。
謝夫人走出兩步,冷冷回頭:
“都看什麼看,回去工作!”
幾個人連忙低頭。
謝寅把沈寧放下到椅子上,半蹲著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似乎是在安撫他。謝父還好,謝母看著他充滿溫柔愛意的舉止,眼神複雜難辨。
謝父心虛著,低著嗓音小心翼翼地問:“他這是什麼毛病啊?”
“他沒有毛病,他隻是容易過敏引起呼吸不暢。”
“哦,哦。”謝父想起之前沈寧在房間裡提起的問題,一時更心虛了。
謝寅沒空管這二人,他伸手拂去男生眼角溢出的眼淚,一遍遍地安撫他。沈寧四肢逐漸恢複了一點力氣,大腦極度恍惚,一雙手臂卻不由自主地伸出環住謝寅的脖子。
“謝先生”
男生的嗓音仿佛喃語,他從來都是獨立好強的性格,這種不是為了做戲的軟弱隻在因為不能畫畫的那時候見過一次。
和那個時候相比,現在的沈寧,更加讓他不知所措。
謝寅看著他漸漸恢複,才站起來道:
“我們回去吧。”
謝父立刻道:“讓他再休息會吧。”
謝寅還沒說話,沈寧就用自己的動作表達了他的想法,他手臂張開抱住謝寅的腰,小聲地說:“回去”
“他想回家。”謝寅淡淡道:“我先帶他回去了。”
謝父:“好,好。”
謝寅知道沈寧不想被抱著,攙扶著他往外走。謝父急匆匆地讓開到邊上,臉上擔憂愧疚低落神色儘顯,謝母鐵青著一張臉,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說不出口,隻能看著兩人走到電梯口。很快電梯到達,他們消失在視線裡。
“他這像什麼樣子?!”兩人一離開,謝母就叫道:
“他還覺得我要對他的小情人做什麼事!”
謝父隻能安撫她:“算了算了這次是我們的錯。”
本來隻是想和那位小朋友聊聊天,沒想到變成這個樣子,唉。
兩人上車以後,沈寧還是一副倦怠的模樣。隻是他眼皮子沉重無比,大腦卻因為剛才的刺激反而處於莫名的亢奮中。
謝寅扭頭問道:“還好麼?”
“嗯。”沈寧低低應道:“想要睡覺,但是大腦有自己的想法。”
看他還能講笑話,問題是不大了。
沈寧閉著眼睛休息,過了會他小聲道:“我聽到了。”
謝寅:“什麼?”
“你和你母親的對話,聽到了一點點。”
真的隻是一點點,畢竟那時候他都大腦不在線了。
謝寅沉默了下,道:“你想聽麼?”
沈寧睜開眼睛,烏黑柔軟的眼睛望著他,說:“你想說麼?”
“”
謝寅把車停靠在路邊,他看起來像是找一根煙抽,但最終克製住了,隻是扭頭神色有幾分柔和地看著沈寧,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在後者發出抗議之前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然後轉過身開口:
“上次帶你去酒吧看的那男人是我哥的前男友,我哥他是個同性戀,他喜歡男人。”
因為已經有了準備,沈寧並未過度震驚。
“但是他不敢說,就是跟我,也是我十六歲以後他才說的。他說他遇到了一個人,對他很有好感,他們會相處試試。”
“我出國的時候,他們已經交往了,我們一直都是瞞著爸媽,希望有一天,我哥他更強大一點,能獨立自主的時候告訴他們。我說我會站在他那邊,但是我沒有做到,我收到消息回國的時候,他已經出車禍去世了。”
沈寧終於露出些許震驚,他預感到這將是一個他不會喜歡的故事。
“後來我才知道,我哥向我爸媽出櫃後,他們完全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逼迫他和他男朋友分手。我哥他不同意,他們就做了一些過激的行為。我媽為了讓他‘矯正’性向,也為了他能留下一個孩子,下藥讓一個女人和他上了床,我哥非常崩潰,不能接受,我想那段時間他一定非常難過。”
“再後來,就像你知道的,那個女人懷孕了,我哥的處境愈發艱難,再然後,我就收到了他出車禍的消息。”
沈寧神色複雜,無法言語。
“這真是,真是”
太他媽的奇葩豪門家長了,一般人對外人動手,你們直接對自己孩子動手。這實在是
以沈寧貧瘠的詞彙,根本無法形容這件事情。
然而此時此刻,他也無心去評價這件事裡謝父謝母的行為,甚至無力顧及謝寅哥哥的悲慘過往,在聽完這個故事後,沈寧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
男生轉過身,他張開手臂用力地抱住身側的男人。
“謝先生,你沒有任何錯,你哥哥沒錯,你更加沒有錯。”
雖然沈寧大腦很精神,但大腦同樣不想工作,他絞儘腦汁才想出幾句乾巴巴的話,不斷地重複著:
“謝先生,你把謝家睿照顧得很好,公司也管理得很好,你父母也……身體健康,你做的很好。非常棒,這件事雖然你爸你媽都有錯,但是你一點錯都沒有,你做的非常好,你哥一定會以你為榮。”
男生的手臂柔軟而有力,緊緊地禁錮著他的身體和心臟,讓謝寅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掙脫。
他的懷抱又是那麼溫暖而穩健,即使謝寅深藏在心底多年的不甘和憤怒儘數湧出,用力地衝撞著這具柔軟強大的身體,也能夠被他全部寬容溫潤地吸收走。也同時化解著他經年積累的悲傷和自責。
沈寧用力地擁抱著他,包容著他所有情緒,直到懷裡的人漸漸穩定下來,那股縈繞在他周身的悲傷消失不見。
一隻手輕輕推了他一下,沈寧順勢鬆開手,謝寅已經恢複如常,隻是臉龐還有些潮紅,呼吸急促。
“都過去了。”他道:“我隻是希望不會再有人因為意外而離開。”
沈寧張了張口,謝寅轉過身理了理額前頭發,重新啟動車子。他太過專注在他的動作裡,沒注意到身旁男生眼底閃過一絲仿佛愧疚般的惆悵。
那如果,不是意外。
是命中注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