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一場噩夢,看不到儘頭,隻剩下灰白黑的噩夢。
豐景明看到周父周母哭的近乎暈厥,看到好友無聲無息,失去所有的表情與情緒。
比起棺材裡的青年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看到曾備受他嫉妒的崔和雅佝僂下腰弓,像是陡然失去了支撐力。
豐景明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他的胸口上彆著一朵白色的玫瑰,緩慢而無力地走到青年身邊。
他抖著嗓子說:“眠眠,我回來了。”
隻有他沒有資格哭,隻有他沒有資格拂一拂青年的發絲,吻一吻對方的唇角。
他甚至連接吻都要用借口來掩飾。
一直到最後,豐景明都是個可有可無的局外人。
*
周眠摘下了頭戴式腦波器械。
鴉黑的長發有幾簇淩亂地黏在他的頰側,他的表情實在太過冷靜,平淡地簡直不似正常人。
維衡部專設的安撫者這樣想。
他成為這位周先生的安撫者已經有足足三個月了,但他從未見過對方結束任務後有失態之姿。
這簡直是絕無僅有的,讓身為安撫者的他都沒有任何發揮作用的餘地。
元世紀第五十八年,帝國推出克維拉鑽孔計劃,獲得了世界核心力量,自此開始,人類進行了第十次科技風暴革命。
生命科學迅速的發展,讓人們發現可以通過操控核心能量創建微小的空間世界存儲、再生資源。
這些初始的空間世界有自我的規則,不可破壞,但是因為還不夠完整,小世界容易發生偏差。
一些小世界中的小人物可能會因為殘缺的規則失去本體能量,由此變成植物人或者直接消失,蝴蝶的翅膀煽動,直接引起整個世界的崩潰。
所以,帝國開始篩選精神力數值高的人進入小世界扮演人物,維持小世界的穩定。
而他們需要承受常人無法想象的壓力。
維衡者們可能會在小世界中成為毫無人性的殺人犯、遭受各種苦難的小人物,甚至是各種稀奇古怪的生物。他們需要最大可能的貼近人物本身,並行走既定的軌跡。
他們得不到任何的幫助,無法逆轉既定軌道。
這更像是一種另類的受刑。
所以麵對這樣的情況,帝國專門派出了精神能力相對較強的人員學習專業的知識,成為維衡者的安撫者。
同樣的,維衡者和安撫者的關係近乎共生,他們是最親密的戰友關係。
很多的維衡者最後都會選擇與安撫者結為夫妻,真正地成為永遠的親密夥伴。
隻有周眠是不一樣的,那雙深黑的瞳孔太過冷靜,甚至叫人懷疑他根本沒有人類的情緒。
麵對安撫者的詢問,青年總是禮貌性彎唇道:“不用麻煩,您去休息就好,觀測我的任務數據也會讓您感到辛苦。”
他似乎永遠都是如此彬彬有禮,注視的黑眸讓人忍不住臉紅。
玉白的手腕側慢慢滑行下一條通身布滿黑色機械的小蛇,它慢慢蜷縮纏繞在周眠的虎口,猩紅的蛇信子吐出又收回,張口竟能人言:“主人,父讓您任務結束後回去一趟。”
周眠聞言慢條斯理地撫平衣袖的邊角,他的唇色很淡,彎起的弧度像悠然綻開的花束,他對自己的安撫者微笑道:“辛苦您了,我還有事,就先離開了。”
他說話的樣子也很吸引人。
安撫者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隻垂眼點頭道:“好,有什麼問題您一定要聯係我。”
他說完有些緊張的看了眼對方,在觸及對方頷首的笑容,才緩緩放平心情。
*
科技院的住宅區建設地十分有古國建築的曆史感,錯落彆致的房樓,建設材料用的是帝國研究出的最新光感材料。
更不必提內部全指示化的建構。
能夠住在這裡的都是帝國科技院、掌握真正大權的頂尖人物。
周眠通過門口的人臉識彆,步伐從容地走入其中一棟住宅。
“歡迎回家,小眠。”
門口待機的機械人嗓音低沉,耳熟的令人心中立馬就能浮現出另外一張臉。
周眠微笑:“你好,小彬先生。”
名為小彬的機械人顯然與周眠極為相熟,它身上穿著一套黑色的燕尾服,行為舉止間有些細微的僵硬,顯然,它是一位並算不完善的一代家務機械人。
機械人為周眠端來一杯顏色漂亮的果汁,他的臉覆蓋著類人.皮,五官弧度流暢,微笑起來像電影裡賢惠的溫柔人.夫。
周眠眉頭微動,冷淡的表情浮現出幾分輕緩的笑意,他說:“小彬先生,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機械人動作微頓,它做不出複雜的表情,隻會說:“好的,收到您的指令。”
周眠抿唇,到底沒有拒絕這杯果汁。
機械人是陪著他一起長大的,或許是時間較久,它的某些部件已經開始損壞了。
它總是會在周眠回家的時候遞上一杯漂亮的果汁,因為年幼的周眠總是很喜歡調製地鮮豔的果汁。
周眠喝完果汁才走向了二樓的書房,他知道,那人現在正在等著他。
骨節修長的手腕慢慢敲了敲書房的門。
“請進。”裡麵的聲音低沉而溫和。
周眠推開了房門,他的眸光隨意掃視了一下房間,隨後克製地收回。
“父親。”青年的聲音顯得有些疏涼。
被稱作父親的男人微微抬眼,男人五官深邃,眉眼卻凝著幾分東方的清雅,他的眼神十分的溫和,有著長者的不動聲色。可他看上去過分年輕,並不像是一位父親。
周越彬眉眼稍抬,黑色的眸光微微一動,他低聲道:“小眠回來了。”
周眠道:“是的,父親找我是有事情需要吩咐嗎?”
周越彬輕聲道:“小眠,你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他的語氣依然溫和,卻又夾雜了輕微的失落。
周眠冷淡的眉眼並無所動,他微微牽唇道:“父親,您說過,我不該停下腳步。”
書房的頂光傾斜在青年冷白的頰側,烏黑的發散在肩側,襯得那張冷淡的臉愈發斯文動人,他道:“我是您創造出來的,您不必試探我對您的忠誠。”
周越彬清楚青年對他的疏遠,但他並沒有為自己解釋的意思。
他的眼睛落在青年漂亮的長發上,好一會兒才輕輕道:“小眠,不用那樣透支自己,這次的實驗手術為什麼沒有拒絕?”
“你明明知道隻要你拒絕,他們就不會繼續。”
明明隻要你拒絕,就不會喪失尊嚴地被綁在束縛的試驗台上。
周眠慢慢垂眼:“可是,您賦予我的拒絕權利,總有一天會使用殆儘。”
青年銳利的眼直視男人,唇下的小痣隨著語調而起伏:“父親,您無法永遠庇護我。”
“感謝您創造了我的生命、我的意識靈魂,感謝您的教養與愛護。可他們忌憚我、懼怕我。他們遲早會剖出我的核心能量。”
“他們一直都在渴望著創造出第二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