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圓寂的事兒, 憶念法師最初是不想要告訴家人的,尤其是女兒。
她叮囑正直好好生活,不要再來打擾她的修行,也是因為早有打算。
可這世上, 血脈相連哪兒會那麼簡單的隔斷。
她沒的那天晚上。
阮憶做夢了, 她縮在蘇瀟雨的懷裡, 一直在流淚。
她看見媽媽和媽咪站在一起,她們站的很高,兩個手牽著, 一起微笑的看著她。
阮憶感覺自己在她們的眼裡就像是小時候那個她。
仿佛還是手裡拿著樂高,頭上梳著小揪揪的孩童。
她們都沒有說話,在夢裡, 阮憶也沒有說話,她仰著頭看著她們, 想要微笑,可是眼淚卻控製不住的流。
到最後, 一道金色的光攝了過來, 倆人不見了。
“正直?正直……醒醒啊。”
小雨心疼的擦著阮憶臉上的淚, 阮憶的手揮舞著,身子一抽一抽的:“媽媽……媽咪……”
這是怎麼了?
小雨緊緊的抱著阮憶。
阮憶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淩晨三點了,她的眼裡霧蒙蒙一片, 看著小雨:“我……我要去寺廟一趟。”
這個時間?
小雨吃了一驚, 她抱緊阮憶:“是不是做惡夢了?這個時間寺廟也沒有開門啊。”
阮憶不去回答,她起身迅速的去換衣服。
她的心很亂, 連帶著手不受控製的顫抖, 夢裡的感覺依稀還在心尖, 有一個強烈的意念告訴她要立刻去, 一時也不能等。
小雨知道阮憶的性子,她也不再多說,迅速給自己把衣服穿上,又聰明的給阮憶披了一件外套。
阮憶上車的時候,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抖,小雨看著按住了她:“我來開車好不好?現在天還沒有亮,路上人少,我會開快一點的。”
阮憶扭頭看著她,眼裡還含著淚。
她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的寺廟。
已經快四點了。
平日裡這個時間,靈光寺應該是很安靜的,可這個時候,鐘聲不斷,煙霧嫋嫋。
阮憶站在寺廟大門外,她動也不動,聽著這恢弘的鐘聲,就像是印證了心裡的某種猜測一樣。
小雨也是緊張慌亂,但這個時候,她不能不讓自己平靜下來。
去叩門的時候。
小雨也是懸著心的,這個點叩門,人家不一定開的。
可是她才敲了幾聲,“吱嘎”一聲,門就被打開了,居然還是住持親自來開的門。
住持雙手合十,看到小雨,目光又落在阮憶身上微微頷首:“阿彌陀佛,你來了。”
在寺廟裡。
無論是僧人還是僧尼圓寂都是一件大事兒。
全寺上下都會徹夜不眠不休的為她念經祈禱往生極樂。
阮憶進入往生堂的時候,看見媽咪像是平時一樣躺在那睡覺的樣子時,她的身子緩緩的向後,手腳冰涼。
要不是身後的小雨扶住了她,她都要跌倒了。
之後的種種……
小雨一直陪在阮憶身邊。
剛開始,她還在默默流淚,等到兩個媽媽髕骨而葬,在陵園的時候,她摸著墓碑上的名字,終於放聲痛哭。
天地之間。
她再也沒有媽了。
媽媽,媽咪……
都知道憶念法師離開是一種解脫,可以跟亡妻團圓了。
可即使現實是如此,但是她的離開,對於阮憶來說還是沉重的打擊。
除了自身的悲痛,阮憶僅有的想法就是不能告訴奶奶。
兩個奶奶年邁了,身體也不如前幾年了,她們這一輩子風風雨雨經曆的太多了,不能再有這樣的消息。
可現在阮憶的狀態又非常不好,思來想去,小雨想著把她帶回家裡去療養。
這樣,一來可以暫時避開兩個奶奶,二來可以讓阮憶換個環境。
離開前的晚上。
阮憶還是老樣子,躺在床上,不說話也不動,眼裡一片茫然。
小雨有些不放心,她把李嫣叫了過來,囑咐了一番,自己去奶奶那了。
她總是要看看兩個老人。
到了家裡。
阮奶奶正在敷麵膜,楚奶奶正在熬粥,看見小雨來了,二老都特彆開心。
“快進來,吃飯了嗎?”
阮奶奶一個激動,麵膜貼都給吹飛了:“怎麼自己來了,正直呢?”
正直……
小雨笑了笑,克製著情緒:“她在家睡懶覺,明天一早的飛機,我就想著自己過來了。”
兩個奶奶對小雨是及其信任的,她本來想坐坐就走的,可是硬是被按下喝了一碗粥。
阮奶奶不樂意的絮叨:“天天都喝粥,真把我當老太太養著。”
楚奶奶盯著她:“醫生說你三高了你不知道嗎?真以為你自己還十八嗎?”
阮奶奶不敢抬頭,卻還是嘀嘀咕咕:“人家說了,抽煙喝酒吃肉活到老,享受幸福一輩子。”
楚奶奶冷笑:“是不是現在家裡容不下你了?”
阮奶奶一下子就閉嘴了。
小雨在旁邊看著,臉上帶著笑意,不知道怎麼了,心裡卻發酸。
又聊了一會兒。
她有些擔心阮憶,就跟奶奶說要回去。
阮奶奶點頭,嘀咕了一句:“正直最近睡得好麼?哎,奶奶總做夢,夢見她媽咪。”
小雨的心一咯噔,她極力控製著。
楚奶奶盯著她看,小雨不敢跟奶奶對視。
楚奶奶轉過頭,看著阮奶奶:“這條路是孩子自己選的,無論終點是什麼,我們都要祝福她。”
阮奶奶歎了口氣,“我知道,所以我才放她自由,從沒找誰去暗中保護或者查她。”
她們是經曆了半個世紀的老人了。
什麼沒有見過?
許許多多的事兒,即使是看不到將來,卻早已摸到了那最後的終點的輪廓。
小雨甚至隱隱有一種感覺。
如果讓二老知道媽咪離開了,她們也許會傷心,但更多的是釋然。
回家前。
小雨在電話裡特意跟爸媽說了事情的經過。
蘇爸和蘇媽聽了之後心疼正直心疼的不行。
蘇爸想了想:“這樣,現在正直需要時間調節,肯定是不想見生人的,我和你媽媽先去你老姨家住一段時間。”
她們回去很低調的。
小雨說什麼,阮憶幾乎都不會回應。
現在的她,像是木偶一樣,失去了自己的靈魂。
她很多時間都是躺著出神的,即使是小雨,她也拒絕溝通。
再一次,將她自己封閉到那小小的空間裡。
而且,小雨發現了一點,阮憶非常嗜睡。
剛開始,她還以為是她體力透支,精神又極度的悲傷,所以才會這樣。
可後小雨感覺有點不對勁兒了。
阮憶經常會在夢裡不安的喊著:“媽媽”或者“媽咪”。
在一起久了,小雨明白了,她的心又像是被什麼攥住了一般,生疼。
現實中,兩個媽媽都離開了。
她痛苦,她難過,她沒有釋放的方式。
就隻能靠著在夢裡那一點點不切實際的慰藉了。
阮憶是想要在夢裡看到她兩個媽媽,明知道是假的,明知道夢醒後會更痛苦,可她還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固執又近乎自我折磨的折磨她自己。
小雨心疼卻沒有辦法。
她們回去的時候很低調,就簡單的一輛車進了村,沒有通知任何人。
小雨給阮憶弄了一個藤椅,她把窗戶打開,城市的夏天充滿了空調的氣息,和農村自然風的涼爽完全不同。
阮憶就那麼靠在藤椅上,看著窗外的一草一木,小鳥溪水,有時候一看就是一整天。
隔壁有一個留守兒童,小花蘇常過來看看,小雨本來是不見客的,但是小花蘇的父母長期在外務工,她就跟著年邁的奶奶一個人住著,還有一年就要初三,14歲了,因為營養不好,個子不高,長得特彆可愛,彆看年齡很小,家裡的家務活做飯什麼的她都包了。
她很喜歡小雨,又對屋裡那個總是躺著卻不說話的漂亮大姐姐心生好奇,沒事就跑過來。
她很討好人,小雨一個人做飯麻煩,她就在旁邊幫忙,小小年齡,小花蘇就能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條了。
阮憶雖然不說話,對於周圍的一切漠不關心。
但是小雨還是會在每天早上起來給她一個吻,笑著問一問她想吃什麼。
基本上沒有回應。
小雨就去變了花樣給阮憶做一些滋補身體的,她經常留小花蘇過來吃飯,小花蘇捧著碗第一次吃紅燒肉的時候,眼淚都要流下來了,“真好吃真好吃,我都好久沒有吃肉了。”
小雨摸了摸她的頭發,有點心疼:“那你以後就來姐姐這裡吃。”
小花蘇用力的點了點頭,她偷偷看了一眼在那躺著動也不動的阮憶:“小雨姐姐,那個漂亮姐姐到底在看什麼呀?”
外麵有什麼好看的嗎?
為什麼她一看就能看一天?
小雨微微的笑了,她對待小孩都非常有耐心:“漂亮姐姐累了,她心裡壓了太多東西,過來看看花花草草不是很好麼?一花一草一菩提,大自然有的時候能治愈人心哦,她會開心起來的。”
小花蘇可不懂什麼叫治愈人心,她快速的吃飯:“我不懂,隻是如果每天給我肉肉吃,我就會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