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獄中(2 / 2)

謝明霽自順隆衣鋪始,先後清查怡棠樓、天寶當鋪等多處據點。

會試考生賄賂主考官,明目繁多。

譬如入當鋪,以低價典當珍寶,此為定銀。中舉後再以高價贖回,一來一回,流水般的銀子就神不知鬼不覺進了當鋪。又或者,天寶當鋪擺出種種贗品,士子當珍品來贖,分三六九等。賄銀多少,名次便能大致落在多少。

尋槍手代考亦可。有專人做策應,牽線找到考生中有意旁門左道者,於聲色之地洽談。怡棠樓中,若是點海棠或是桃珠幾位姑娘,其實找的便是背後的槍手。

士子間口口相傳,盤根錯節,彼此又拿捏住舞弊的把柄,無需擔心泄密。

如此隱晦行事,得利不知凡幾。

槍替夾帶於鄉試中最甚,多少人借此謀得舉人功名。

到了會試之時,且看賄賂主考官的神通。

這十餘年先帝厚待文臣,數次開恩科。作奸犯科者除非十惡不赦,量刑一律從寬。如此仁君,卻縱容出朝中一幫奸佞,大膽染指科舉。心懷不正的讀書人上行下效,與之沆瀣一氣。試問他們中第之後,如何會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朝廷取士乃國之根本,斷不能容奸邪為禍朝堂,斷天下讀書人之後路。

新帝禦極,正是銳不可當之時,必要一舉鏟除此禍患。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謝明霽次日便要動身往宣平府,徹查元和三十年鄉試。

離去之際,他倒還有一處不明。

祁涵知道他心中所慮,淡淡道:“想問便問罷。”

“是,多謝陛下。”謝明霽開門見山,“不知陛下預備如何處置容長瑾?”

從江南水患後,平心而論,他再未將容長瑾與首輔奸黨一概而論。

那時江南暴雨傾盆,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

朝廷撥糧,層層盤剝。江南官商勾結,哄抬糧價,災民深受其苦,餓死者不計其數。

賑災隊伍中尚有陳黨官員掣肘,官官相護,又刻意引災民暴亂,令他們初到江南舉步維艱。

是容長瑾三天三夜清查知府賬目,再由他帶著禁軍挨家踢開賬上富商糧倉,總歸解了燃眉之急。

危難臨頭,最是能看清人。謝明霽不知容璿為何願意反水幫他們,總之不會是首輔授意。

賑災江南,撫恤百姓。如此功績,外人看來太子殿下借此徹底在朝中站穩腳跟。但賑災的凶險多變,百姓的無聲血淚,又有幾人能知?

容長瑾的確有犯律法,但她從未貪汙、魚肉百姓。依謝明霽之見,功過相抵,可從輕發落。

“朕自然不會要她性命。”

縱是震懾陳黨,也斷不會拿她作例。

如此,謝明霽施禮告退。

禦書房中歸於寧靜,祁涵望書架上幾處涉案的鄉試答卷。從元和十五年至三十年,分列置於其中,有些因地方保存不當,業已泛黃。

在見她之前,他尚有一事未明。

……

陳府外,懷月被門房攔了許久,從午後直到日暮。

她再三稟明來意,方才求得門房通傳。陳府開了一扇角門,容她入內。

退婚大事,論理合該長輩鄭重前來。容璿身在獄中,懷月更是從未聽她提起過雙親。事急從權,隻能她代郎君前往。

恭敬呈了退婚書,陳家夫人總算給了她一分好臉,像是在讚許郎君的識時務。

懷月心中酸楚,牢記郎君的囑托,務必要將定親的玉玦親自交還四姑娘手中。

總歸首輔大人還念一點與郎君的師生情意,允了她一刻鐘。

陳沁知道懷月,她與容郎定親時,府中有何人容郎是與她交代清楚的。陳家四姑娘也不是不容人的性子。

自從郎君入獄,她便被禁足在了院中,無計可施。眼下好不容易見到容府之人,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懷月無法久留,將呈玉玦的錦匣交予陳沁。匣中半塊玉玦,與她腰間所係另半塊正是一對。

“容郎,他……”

錦匣第二層另有玄機,兩枚銀錠,數十張小額的銀票,總共約有一百兩。

“還有一百兩存在明和銀號中。郎君說,這些銀兩請姑娘留著傍身。”

陛下不會將陳府連根拔起,貶斥也好,流放也好,總要有些銀錢。

“郎君還道,請四姑娘不必為他傷心,今後另覓良配。一彆兩寬,各自珍重。”

陳沁握著那玉玦的穗子,強忍了許久的淚花,終是在這一刻如斷了線的珠子,泣不成聲。

……

容府被封,懷月回了臨時的住處。

早在出事之前,郎君已折賣了一間鋪子,將銀錢劃歸她名下。

要緊的家私,郎君早便安置在了此處。

其中一隻紅木匣,郎君珍而重之,從未叫人打開過。

懷月拿銀錢遣散了容府眾人,自己是早已下定決心,無論山高水遠,都要跟隨。

……

今夜沒有月光,一片黯然。

幾份鄉試答卷單獨置於帝王案頭,考生姓名不一。

祁涵指腹落於其中一字,淡淡道:“車駕可備好了?”

秦讓畢恭畢敬:“回陛下,已安排妥當。”

夜深天寒,帝王披一件玉白織金大氅,身形於夜色中挺拔清晰。

一乘馬車星夜出宮,禁軍隨行。

最終去往的,是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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